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om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om--- 书本网【布受天下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饮鸩止渴 作者:黄油星人 我是文案: 他就是一杯酿藏已久的鸩毒。 一旦沾染,万劫不复。 他就是一丛死亡枯骨上妖冶盛开的花。 美则美矣,不可靠近。 他就是带着香味的瘴气。 温柔却又致命。 可她喝下了鸩毒,摘下了花朵,睡在了香气里。 一醉千年。       〖大黄有话说:hi大家好这里一个萌萌的作者君——大黄。新鲜出炉的小鲜肉你们确定不来眼熟我?走过路过不要错过,如果喜欢这篇文,请伸出你们的玉手点击收藏哦~ 你们的支持,就是大黄写文最好的动力!食用愉快。〗╰☆★☆★☆★☆★☆★☆★☆★☆★☆★☆★☆★☆★☆★☆★☆ 内容标签:阴差阳错 相爱相杀 恩怨情仇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:主角:何成,辞欢,昭满 ┃ 配角:宋丽书,南意 ┃ 其它: ================== ☆、01.      【01】身是客   他轻轻地为我移动上方厚实的木盖,隔绝我入眼的最后一丝光明,耳畔的话语轻柔似情人间的呢喃,他说:“阿欢,我明天再来看你。”   我闭上眼,不去看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。我知道,我没有明天,我从来都没有明天。   棺材被抬起,一晃一晃地使我不受控制地撞在木板上,额头浸出一片血,隐隐作痛,而他的步伐依旧沉稳。   我想我确实该离开他了,尽管这有些晚了。   隐隐有水声入耳,周围念佛经的声音越来越嘈杂。我茫然望着头顶的漆黑,想到他眼中再也不会有的星光,忽然感到深深地悲哀。   大约一个时辰后,我渐渐已经麻木了,骤然一阵天旋地转,我贴着面壁的额头霎时冰凉。   他没有把我渡成了人,却让我有了人的知觉。   有水浸入,湿了我垂散的发,亦湿了脸颊。   我不会哭,我只能靠脸上的水来浸润我无处可述的悲伤。   身下顿时失重,大量的水泽从棺材缝里溢进,我随着他们,把我的悲伤一道淹没。   然后棺材沉海。   我又回到了这里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喜欢的朋友们可以收藏哦 ☆、02.   【02】初见   我与水,有着不解之缘。   我初见他,是在这下着狂风暴雨的湖上。   他从远处来,踏着落日尽头的夕阳,风雨把他浇得全身淋漓。而湖面上,翻天大浪,血色红阳,就好似他刚打完了一场胜仗,下面全都是已死去的累累白骨。  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强大的气场,居然浑身动弹不得。   然后我看见了那双眼睛。   我不会忘记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,牢牢地、从容不迫地、侵略性地定住我。我就像变成了一棵树,一块石头,或者一缕生根的水藻,等着他远远走过来,等着他慢慢靠近。而我什么也不能做,什么也不能说。   直到我听见,一句轻轻的、我从未听过的声音。   “听说梅溪镇的合欢花开了。”   他说。   “姑娘要与我同去吗?”   他在暴雨里,拥着我,风轻云淡地问。   湿透的青衫,含笑的星眸,还有渐渐从胸口溢出的血迹。   他是个人类,毋庸置疑。   他对着我笑,毋庸置疑。    ☆、03.      【03】微笑   “来。”   这是我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。接踵而来的,是无尽的黑暗和空虚,不,还有大片的红色,和他衣襟里透出来的是一模一样的红色。   醒来时,已是黑夜。身旁篝火冉冉,我很好奇它是如何在黑夜里发光的,可更让我垂涎的是,旁侧的他□□着上身,胸前露出大片狰狞的伤口,正淅淅沥沥地流着血,而他围着篝火取暖,见我醒了,偏头对我若无其事地一笑。   又是那抹笑。   只不过此时的他与刚才的他,多了一份平易近人的味道,也有一份故意的味道。   “吃吗?”一根用简陋的棒子串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,我警惕地看着,看了半天,也不知道是什么,看形状,似乎是……鱼?   “这是鱼,烤熟了,可以吃。”   我抬头看他一眼,不动。   他以为我不会说话,温和道:“你可以做动作来表达。摇头是不要,点头是要。”   我摇摇头,手指指他自己。   不知道为什么,我并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。看的我非常难受。   他又笑了,比之前更大的笑,我还可以看见他嘴角边露出的白牙。   我盯着他的牙,努力扯起自己的嘴巴,也想咧出一个和他一样的弧度。   啪嗒一声,却是黑乎乎的鱼掉了地。   我转视他的眼睛,惊异地发现他眼里有些晶莹剔透的液体。   无色,透明,却又干净。   我忍不住慢慢靠近,想要看见那更多的水,心里生起了疑惑,为什么它们会从人类的眼睛中流出来?它们是什么?我也同样可以流出这样的水吗?   我伸出手,捂在他的眼睛上,他拉下我的手,用人类的体温包裹它,对我笑,“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。”   有那么一刻,我看见他眼底的另一个人影。   他凝视着我。   “你有名字吗?”   我摇摇头。   “我叫何成,以后你都跟着我吧。”   我摇头,又点点头。   他笑着揉揉我的头,突然往我嘴里塞进了鱼串。我避之不及,只好咬住,学着他的样子嚼了两下,觉得非常难吃。但还是全部吃下去了。   “傻姑娘,”他看见我的样子,轻笑一声。从旁边再拿起一根鱼串,修长的手指细细地挑出所有的鱼刺来,有玲珑的鱼骨在篝火的照耀下闪出柔软的光。我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,下意识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,鼻尖飘来食物的香气。   有柔软的温热贴着我的唇,我抬头看见那双手的主人,他眼底藏着煦煦的春花和风,无形中让我想要沉浸,这是我化为人形看到的第一眼,它却又千变万化,让人捉不住。   “你在看谁?”声音从我沙哑的嗓子中碰出。   我第一次学着人类讲话,说出来的声音刺耳又难听。   何成的目光有细微的波动,然后一眨眼,所有的情绪都不见了。他把无骨的鱼肉喂给我,自然地擦擦我的嘴角,戏谑道:“哦,看你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有点快? ☆、04.   【04】小像   之前的鱼肉在胃里翻江倒海,我有点想吐,但还是忍住了。   “我知道,她是你说的故人。”   何成有些无奈,似叹息地道:“被你猜对了。”他擦擦手,穿过挂在一旁的衣服,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抽出一张红色的纸片。   一张红色的小像跃然而出。小像只有一个拇指这么大,红纸上边缘泛着黄,像是很旧了。但刻画的人面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出,是一个年轻的女子,她眉眼带笑,有那么一丝温柔。似乎看谁,都是看明媚的□□,动人的风景。教人软下了心,弯起了眼。   何成递给我,坐到我的边上,细细地在我耳边说起话来。   “这是我的故人。”   我不解故人是什么意思。   “故人有很多种,它有老友;死者;情人的意思。她算后两者。”   我似懂非懂,只觉得这其中的感情很是羡慕。   “那我也会有这样的人吗?”   何成看着我,笑意浅浅,“会。”   我似懂非懂,想着这故人的意思,大概是差不多的。四周变得安静起来,清晰到可以听见旁边木头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,何成安静地靠在边上,火光映在他的眉眼上,有一种橘色的温暖,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。后来,我才知道,那眼中带着的情绪,叫深情。   “睡吧,明日一早就要走。”他笑着说,明明身上还带着伤口,依旧谈笑自如。   我知道自己也帮不上忙,看着他把眼睛闭上,长睫就像绒绒的羽毛,有一股孩子气,可睁开眼,又是怎样的绝色。   我就看着他,睡了一夜。   第二天一早,何成与我出发赶路。但我忽然发现,要像何成那样轻车熟路地走,似乎是件很困难的事。   我腿疼。   “难道是昨天不小心伤到了?”何成蹲下身子,用手轻碰我的脚踝,我几乎下意识地避开,却又摸不着头绪。何成手顿了顿,然后慢慢地收回,嘴上道,“抱歉。”   我也不知我会是这样的反应,站在那里走也不是,不走也不是。   他无奈地笑了笑,蹲下的身子背过去,偏头用余光看我,“上来吧,我背你。”   我傻傻地立在那里,不动。   何成语气更加轻柔了,“趴上来就好了,没关系的。”   我愣愣地爬上去,何成身子一立,双手托住我的腿,脚掌传来他的温度,暖暖的,紧紧地,心中似乎有什么在微微触动。当我还是生活在水里的时候,只有冰冷的湖水,潮湿的淤泥,心里渴望着白日的太阳,却从来没有上去过……   他走起路来非常平稳,一点也不像带着伤的人,我默默地趴在他的背上,安静听他沉稳的呼吸。   好在路没有多长,很快我们就来到了一个村落。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类,老的,小的,中年,小孩,女人,男人,壮汉,青年。各式各样的人,不同样子的人。   肚子忽然涌上一种酸酸的感觉,我难受地皱起了眉,我知道这是饥饿。   在水里,我最怕饥饿。   何成像是有感应地带我来到一家很多人类都在进食的地方。我咽了口口水,不过不是因为桌上的食物,而是坐在食物旁边的人。   我盯着面前一个吃的狼吞虎咽的男人,再次动了动喉咙。男人油光满面地抬起头,嘴角还啃着一支棒状的东西,他看到我目光呆滞了一下,眼睛又马上亮起来,手抚摸上我的肩膀,“饿了是吧,大爷给你吃鸡腿,过来,过来。”   我点点头,何成告诉我这是“要”的意思。步子还没动,手又被后方拽紧,何成淡淡的笑意就在我的耳边,“你忘了还有我吗?”   我确实忘记了何成,毕竟眼前的男人比他的肉多。   我肚子是真的饿了,也没听他和那个男人说什么,手里直接抓起男人碗中的棒状在嘴里咬着,被何成一把拍掉。   “像什么样子。”我抬头看了眼何成,他的眼里确实写着无奈两个字。   我被何成带到一张空桌前,上面被陆陆续续摆满了很多食物。对于满桌的食物,我显然有些无所适从。我看看何成,他就说了一个字,“吃。”   我抓起一只类似于爪子的东西,想到在水里摇摇摆摆的珊瑚,何成用筷子把它夹道我的碗里,解说道:“这叫凤爪,用鸡的爪子放在酒里浸泡,所谓腌。时间长了,爪子自然而然有了酒的香气,爪子的腥味也便淡去,是凤阳人最喜欢的小吃之一。”  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,但还是点了点头,把一盘子的凤爪吞了下去,皱着眉一口一口地咀嚼着。小厮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,被何成打发下去了,他撑着脑袋看我,笑,“傻姑娘。”   暮色四合,房间里点了烛火,我一个一个地问他这是什么,他一个一个地回答我。橘黄色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仿若白日里透过水面照进来的太阳,亦真亦幻,不辨分明。   “这个是什么?”我指着一个壶里面装的水,把手伸进去,放在嘴里舔了舔。   “这个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酒,嗯……长得有点像水,不过和水区别大了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有些幽深,“水能让你想起你思念的人,而酒可让你亲眼看到她站在你的面前。”   我歪了歪头,瞅着杯中的自己,我不说话,他也不说话。看着面前的倒映,我眯着眼笑了。   我一个念想,手已经捧着一壶酒咕嘟咕嘟地灌下去,辛辣冲上喉咙,我呼吸一窒,呛了满嘴,肩膀抖得厉害,胸膛似乎有了起伏,我从没被这么狼狈过,眼里竟有了水汽。   “你一个姑娘家的,喝什么烈酒。这酒,是男人才能喝的东西,女人都不爱这个。”何成过来拍拍我的背。   我咳出了很多液体,脑袋有些晕,看着何成的脸,从一个变成两个,从两个变成四个,越来越多的何成,晃得我头晕眼花,我似乎叫了什么,但是又记不清了。  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,醒来的时候,身上盖了薄被,鞋袜都被脱掉了,连头发也被散过了,衣服早就换了一身,我睁开眼,又睡了过去。   我忽然想到昨天的小像,躺在何成修长白皙的手里,竟似要红的烧起来。犹如锋芒,瞬间刺痛我的眼睛。    ☆、05.   【06】名字   梦中,有人喊我的名字,叫的那么迫切,那么深情。但我是没有名字的,可是我知道他在叫我,没有理由,我就是这么觉得的,我相信他也是这么想的。   唯一让我奇怪的是,我竟然会做梦,我生活了很多年,多的记不清我真正的岁数——却从来没有梦过一次。但这个梦境是那么的真实,真实的让我觉得就发生在眼前一样。   “小辞——”   哦,他又在叫我。   好热,好像……夏天一样。   如果有幸,可以浮出水面,太阳白晃晃地照在身上,暴露在空气的鳞片,如同蒸笼一般滚烫,似乎随时都会烤成灰烬。   而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。   我睁开眼,四周浓烟扑鼻,热气已经蔓延到了屋内,昨晚的桌子,椅子,还有身上的薄被,都着了一层会动的太阳。我从未见过那么多的太阳,也从未离太阳这么近过,我有些好奇地伸手去触摸,在闪电般之间,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。   我抬头,是何成。   “你还在这里干什么。”他有些微怒。我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,他生气的时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,只是他的眼睛,眼睛里有些……太阳?   我指指那些东西,对他说:“太阳。”他抿了抿唇,拉起我,“走。”   我不动,固执地现在哪里。   他的目光有些深邃,似是看破我的想法,“那是火。会烧死你的。”   火?我看了眼四周,是的,都是火,他们不是太阳,不是。   我这么想着,无视火苗的生长。一瞬我和何成被火苗熊熊包围,我有些发愣,只觉得四周越来越热,发梢弯曲变形,下一秒便要吞没在这美丽的火海中。   腰间一紧,我撞入一个比火还滚烫的胸怀。抬头看着何成,只能看到棱角分明的下巴,紧抿的薄唇。   我低低地笑起来。   “小辞,你要知道,有我在一天,便不许你先死在我面前。”他低头看着我,眼里漆黑的仿佛可以承载整片宇宙,那双眸子,深得可以把我吸进去。   我笑意更深,咯咯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。   我想到躺在他手上的那个女人。   后来的事,记不太清了。我只知道,何成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我,用他比我高大很多的身体紧紧地抱着我在火里翻滚,我在他的怀里,听他越来越急促的心跳,像是鱼尾在水里扫出的泡泡,咕噜噜地发出奇怪的声音。我的衣服已经着起了火,我不知道他怎么样,我只知道,他在用自己的身体企图带我滚出去。   外面有人在呐喊,三,二,一,泼!我的身体顿时凉了许多,眼皮沉重地压下来,我模糊地意识到自己陷入昏迷。但是那双手一直紧紧地拉着我,一直。   当我睁开眼时,一切变得很安静,只有车轮咕咕地碾过土地的声音,我动了动脑袋,对面何成淡然地翻着医书,神情专注而淡薄。   “以后不许不听话,”何成放下书本,抬头看我,“差一点我们就出不来了。”   我眨眨眼,很是天真的冲他笑,“我知道了。”   何成叹了口气,靠近我,似是请求地说:“以后叫你阿欢,好吗?”   小辞——   阿欢——   他的故人叫辞欢。   可是何成呀,我们明明是两个人,为什么要勉强凑到一起呢。   但是这些话我不会说,因为我知道,何成他不希望我问。   既然他不希望做的事,我也不会去做。   我咯咯地笑起来,“好。”    ☆、06.   【07】合欢花   他淡漠的眼睛注视着我,像是在看我,又像不在看我。我拉了拉他的袖子,笑道:“何成,我要看你的故人。”   何成应了,慢慢从怀中抽出那张红色的小像递给我。   我抚了抚纸张粗糙的质感,还有那明媚的眉眼,一切的一切,都像极了我现在的样子。   我是妖,幻出的模样也从未有人类见过。可见何成说的也是属实,可见真有这样一个名叫辞欢的女子存在过。   世上有多少个相同的巧合,会发生在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;世上的哪个人有多深的城府,才会雕刻出两张相似的脸。   手中的婷婷伊人静静地笑着,似乎下一刻便会活过来。我心里一颤,手上的小像便落在了地上。   “陪我去看看合欢花吧,”何成捡起她,轻轻地说,眼里闪烁着滚烫的悲伤,“她以前最喜欢合欢花。”   我定了定神,歪头道:“合欢花,是什么?”   何成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忆,眼神柔和起来,拍拍小像上面的灰,放进怀中,“那是一种花,像你这样的女孩子都会喜欢的。”   虽然不太明白何成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我,不过说到底他救了我两次,对我也没有什么企图。作为恩人,我也不该这样揣测他。   我眯着眼笑了,“好啊。”   从我遇见他开始,就只有接受这个选择。   我们在暮色四合的时候下车,面前是一家灯火通明的客栈。   何成告诉我,合欢花开在梅溪镇里,梅溪镇又离凤阳城很远,要过去只能一家一家地客栈住,路程少则两三个月,多则半年。   我并不在意时间的长短,毕竟我有很长的寿命可以消耗。   但是何成没有。   思量间,菜已经被端了上来。四周热热闹闹的,男人的吆喝声混杂着汗水的酸臭味。但作为妖的我不止听到这些,还有口腔与食物的咀嚼声,吞咽的声音,瓷器碰撞与铁皮划过的尖锐声,人类鲜活的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。   我索然无味,观察起何成吃饭的样子。他的手生的极好,根根纤细,白皙修长,握着筷子时弯曲成完美的弧度。他吃饭时的咀嚼也是极有规律的,不紧不慢地像是在把玩一些风雅之事。好看极了。   蜡烛点的很亮,我揉了揉眼睛,听见他淡淡道:“之前握你的手很凉,多吃一点。”   我对他一笑,嘴上答好。   妖嘛,难道还和你们人类一样热乎的?   我刚想用手抓,就被何成阻止了。我不解地看向他,他递给我一双筷子,道:“吃饭用它。”   我不满地道:“我不会。”用手抓不是挺方便的?为什么要这么麻烦,人类真是难懂。   “我教你。”何成拿过自己的筷子,又握住我的手比划着,他的手很大,也很暖和,我觉得非常新奇,不由得抓了抓他的手,何成没有在意,依旧认真地和我解释着。最终我会用上筷子,和人类一样滑稽地吃着饭。   为了考虑接下来的盘缠,何成只要了一间房,床也只有一张。何成睡在外头,我睡在里头。夜静下来的时候,我感到无比的好奇,悄悄问他,“何成,你说还会不会着火了?”   何成的身子在黑暗处一动,声音低沉,“不会的,别多想了,快睡。”   我拉着他的衣服,“何成何成你转过来。”   “嗯?”他转过来,眼里似乎有一片大雾。   我往下探到他的手,紧紧地放在自己的手心里,温暖瞬间包裹住了我,像刚才吃饭一样令人安心。我感到他微不可见地一停,然后容着我这样做。我心满意足地笑,听他的呼吸渐渐变沉。 ☆、07.   【08】   为了便捷,何成买了一匹马带我赶路。   马是暗红色的,性烈,一开始谁也不让上。我走到它跟前笑眯眯地和它对视一眼,它身子一抖,立刻低下马头,尾巴在后面一扫一扫的,姿态卑微。   我顺利地上了马,何成紧接坐在我身后,奇道:“你和它说了什么?”   我偏头对他笑,“保密。”   实际上我只是用妖气和它对视一眼,它这种小动物自然懂得分寸。   我嘴角勾起,靠在何成的怀里,眼睛舒适地眯了眯。   这样的日子,也颇有些无聊。   “何成,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!”我有些来兴致。   何成嗯了一声,“随便你。”   “叫……”我眼睛一扫旁边的树木,指道:“这个是什么!”   “松树。”   “那就叫小松吧!”我拍拍小松的头,“小松你说好不好呀?”   小松颤抖地从鼻腔中发出一句声音。   我笑了一路,在太阳高挂之时到达一座小镇。何成把小松交给一家驿站寄住后,带我跑去街上吃饭。我坐着吃饭,眼睛却滴溜溜地打量来往的客人,被何成一敲脑袋,教训道:“吃饭也不专心。”   只是轻敲一下,并不是很痛。我不明白,人类为什么要用虚伪的动作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?   见我低头,何成语气缓和了一些,“我去街上买一点东西,你在这边等着,我一会儿过来。”我点头答应,看何成的背影渐渐模糊,脚下按耐不住地跑开了。   人间很好玩,但总是被栓在何成边上,一点风景也看不到。我踢踏着脚下的石子,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,耳边忽然传来隐约的说话声,我仔细听着,像是从幽深的巷子里传来。我回头看了眼还在低头挑货的何成,勾起唇角,转头就往巷子里跑。   小巷很深,很幽静。   四周的空气很冷,像极了我活在水里时的温度。   羊肠小道蜿蜒至深不可见的暗处,我喜欢这种幽深的感觉,这让我感到被掩藏,被遮蔽。   我听到那阵说话声越来越近。   “老大,这个家伙还不打算把东西给我们,我们不如直接揍他!”   “老大,你看这小子的拽样,小的心里看不过去!”   “老大!不给他点厉害瞧瞧,他就不知道什么叫江湖的规矩!”   片刻的寂静。   忽然一阵轻笑。   “我还在混江湖的时候,你们还没出生呢。”   男人的呼吸越发地粗了,“给老子上。”   我心里越发地好奇,往前走着,在一个拐角口看到一丝光线。我探出头,看到几个男子围着一个人,那些男子个个体型彪悍,左臂纹着复杂的玄龙盘剑图,意图不善。被围着的人穿着一袭黑衣,听到此言动了动脑袋,却并没有半分害怕的意思。   我感兴趣地看着,只见一人如饿狼似地冲上去揍他一拳,他的身子只堪堪让了一分,毛发未损,他左手轻勾住那人的右拳,突然重重往墙上一扔,只听肉体撞墙的声音,那人从口腔里喷出一口血,场面惨烈。   快狠准。   我不动神色地咽下了口水。   其余的人看到这幅架势,动了杀机,纷纷扑上去,想来个声东击西。可他偏不吃这一套,前面后面应付地照样不误,动作行云流水,轻慢地让人觉得他只是在逗弄一群蝼蚁。   没错,蝼蚁。   这般睥睨的态度激怒了头领,他怒喝一声,用腕上的小刀甩过去,寒光凌冽,锋利地让人睁不开眼。他轻笑一声,那一声极轻,极慢,极勾人。手指在空中微微一停,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动作的,那把小刀转瞬到了他的手上,又轻轻松松地被抛向了主人的动脉。   鲜血肆意地在空中开出了花。   头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气势冲到他面前,被他一脚踢开踩在地下,小腿突然一旋。只听骨头碎裂相互压缩的声音,头领凄楚的叫声响彻了小巷,喉头的鲜血汩汩流出,剩下的随从欺软怕硬,见势都没底气地跑了。   胜负已定。   他又笑了一声,手指一动,逃跑的随从一个个都发出惨叫,继而像他们头领一样凄惨地倒下。   小巷恢复了幽深与死寂。   他背对着我,身形消瘦,却又不矮小,黑色的衣角无风自动,吹来一阵异香。我慢慢走出去靠近他,足音在空旷中回荡,他感言似地偏头看我,那一眼我只感到彻骨的寒冷与孤独。 ☆、08.      那一眼便如禅院里一记清脆的木鱼,我脑子里刹那掠过一段很久之前的回忆。   我还记得那一天是盛夏,那只永远抬着高傲的下巴的小狐狸化成人形来和我告别。湖面上的水温温柔柔的,他的眼光温温柔柔的   那时他身后树叶蓁蓁,被风摇曳出各种姿态,或互相错杂,或斌颤巍巍。   绿枝上的叶片饱满而茂盛,正值盛夏。阳光从上方倾斜而下,抖落出大片的绿影,影影绰绰地盖在他的脸上,忽明忽暗。   他对着我温温柔柔地笑   那个眼神,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眼神。   佛曰,前世千百次回眸,才能换今生一次擦肩而过。我虽然有极长的寿命,却还是懂的茫茫人海中遇见他的不易。   我快步走过去,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,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血液像欢快的溪流那样雀跃。   “昭满,别来无恙。”  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——那是属于狐狸的眼睛,媚的几乎可以勾人心魂。他的五官也生的极其精致。听到此言,他狭长的眼睛顿时呆住了,他睁大眼睛看我,模样要说多滑稽就有多滑稽。   “你……是你……你是那条蠢鱼?”   我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。还不错,他还记得我。   “我现在有名字,我叫阿欢。”   他没有躲避,反而眯着眼笑,真是好看极了。像他这样的皮囊到凡间沾花惹草,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。   “阿欢?”他玩味这个名字,“谁给你取的?”   “一个凡人。”我淡淡道。   “他现在和你在一起?”   我点头。   他拉过我的手,歪头笑,“陪着凡人做什么?和我一起走吧。”   我摇摇头,“不行,我要陪他完成一件事,那件事除了我没有人能帮他。”   “你怎么会这么在意一个凡人?”昭满奇怪地打量我,他忽然笑了一下,“那这样吧,我去杀了他。”   他说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话,模样却天真如孩童。   可是有些事不是杀了一个人就可以了清的。   “昭满,他救了我,我这是在报恩。”我看着他说,“你杀了他,我会很不开心的。”   昭满眯了眯眼。   “等我报完恩,我再来找你。”我冲他一笑。   昭满眼里幽深,看我了很久,最后回应一笑。   “那好,缘见。”   我回去的时候何成等在那里。   他并不生气,只是笑意深深,宠溺地揉了一下我的头发,没有多问。   小松被何成牵过来,何成抱着我上马,动作温柔地丝毫不差。   就像被计算好后的丝毫不差。   我们从小镇出发,渐渐到了一片荒漠,路上有许多嶙峋的山石和风沙,像死人的枯骨一样森森地躺在脚下。天空滚着黑紫色的乌云,阴风嘶嘶怒吼,夹杂着粗糙的沙子急猛地刮过耳畔,是下倾盆大雨前的预兆。   “何成,这是要下雨吗……”我睁开眼望着天空,何成在背后道:“我会想办法在下雨之前赶到村落。   风沙越来越大,前面隐隐有黑色的龙卷风挡住我们的去路,何成调转马头,那黑色的龙卷风灵活地又挡在面前,赌住我们的去路。我感到不对劲,睁大眼睛看清——那分明就是一众打扮黑衣的队伍。   “不好,我们可能遇上强盗了。”何成勒紧马头,使马儿停下。   声音随着风沙传过来。   “老大叫我们拦的队伍,竟然就只有一对男女?”   “你废什么话,赶紧拦下!”   黑色的队伍逐渐靠近,我拉紧何成的手,忽然闻到淡淡的熟悉的气味。   “喂我说你们,赶紧下来吧,敌众我寡的,动动脑子就想清楚了!”   男人粗狂的声音隔着风沙传过来。   我深吸一口气,转头看了眼何成,低声问他怎么办。     他眼尾一扫,薄唇紧抿,片刻低头对我安心地笑,点头表示同意下去。 ☆、09.   风沙肆虐,天空已成铁青之色,霭霭重云大有直压到土地的趋势,教人喘不过气。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,遍地阴湿。那些男人个个蒙着脸,只露出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,他们牵过小松,立即用绳子把何成与我分别绑起来,押到准备好的马匹上。另一批人往我们身后勘察,怕有什么遗漏。   我和何成一人坐一匹马,左右都安置了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,他们目光如炬,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们,像是要在我们身上凿一个洞才罢休。我感到一阵不适,比湿衣服黏在身上还不舒服。   “大头,这儿还有一个漏网之鱼!”   那声音隔着暴雨传来,飘渺微弱。   其中一个名叫大头的人转过去,眉毛怒气冲冲向上挑,大喊道:“小麻儿!把他抓起来!”   我心里微动,转过头去瞧,何成也转去瞧,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被人从大碎石后面扯出来,身形孱弱地像一张纸片,还是一片抖的纸。他像是吓坏了,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架势,不由得腿一软,双膝跪地求饶。   “大爷我求求您了,您开开恩放了我吧,小的只是偶尔路过,和你们要抓的人半点关系都没有啊!”他的声音很清澈,也很有力度,细听倒有破釜沉舟的气势。   “废什么话,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偶尔路过?吹个牛逼也不在肚子里打个草稿?走!不然休怪老子割了你的腿!”   小麻儿狠狠地踢他一脚,男子抖了一下,只好不情不愿地上了马,嘴里念念有词。隔着大雨,我看不清他的眉目,那气息闻着也是陌生。   “看什么看!老实点!”押送我的一个男子怒气冲冲地骂道,我把头转回去,雨水砸在脸上,无理地有点恼人。   我偏头看着何成,他因大雨被迫眯起眼睛。即使被人打量着,他也没有丝毫畏惧,后背挺得笔直,神情一片泰然自若,握着马缰的手修长有力,节骨微微泛白。   他身后的黑幕覆盖了整片天空,如魔鬼的爪牙伸展着。打湿的发丝缠绕在他的额际,黑的极黑,白的极白,说不出的诡异。   忽然天边破开了一条缝,金色从里面泄出,乌云被金光割开,红日露出,雨滴逐渐变小,天色温润,如上好的翡翠釉,云朵泛起莹莹的金色光华,流转着令人刺眼的光晕。他察觉到我的视线,朝我眉眼一弯,那双深沉的眸子里尽渲染了天际上荣华的金光。   随之送来的和风把我惊醒,那温柔的力度就像把无形的刀刃一遍遍凌迟着我凉透的身体。我别过视线,抹了一把满是雨水的脸。   “大爷啊——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!小的上京赶考迷了路才走此道,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外甥,一个个都还等着小的回去!大爷您开开恩放了小的吧!小的真的是无辜的——”那叫声惨绝人寰,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力气。   “闭嘴!”大头掏了掏耳朵,不耐地皱起眉,“老子的耳朵都被你喊聋了。你现在乖乖跟着我们走,若是真无事,倒时候自然送你回去。但如果你再吵,休怪老子剁了你的舌头。”   那人果真不再吵了,牙齿在口腔里打颤,过了会儿又不死心地问:“那……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去?”   大头冷哼一声,叼了一根草在嘴里,草尾在空中一荡一荡,沐在雨后初晴的阳光里,意外的柔软。   “三日吧。”   我们花了两日的时间穿过稠密的森林,一路上踏过不知多少错综复杂的树根连理,天空被枝繁叶茂的树冠几乎盖住,只留下点点的半透明的蓝。   晚间休息的时候,他们停下来钻起篝火,一部分人打猎回归,夜幕中悄然降临,像是黑色的水银的影子.空气冰冷如水.   何成坐在离我有一些距离的地方,神情淡漠,火光把他的面庞照的透亮,他的眉目清俊地不似凡人.   这般的绝色,是那春光不能及,春风不能度的存在.温暖如天生,淡漠亦如是.   “大爷,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?”那男子靠过来,小心翼翼地问道.   大头用利刀削尖木头,漫不经心答:”衡山.”   那男子脸色惨白,大头眼疾手快地把抓来的野兔狠狠贯穿,剥了它的皮,放在篝火上慢慢烤着,一时静默无声,夜色越发的稠密.   男子低下头,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,“大爷,小的姓南名意,若之后有什么…..还请您帮小的立个木板,好让小的尸骨个有存放之地……”他抹了一把眼泪,别扭道:”小的还没……..还没娶过妻子……”   大头哈哈一笑,眉毛一挑,”敢情你还没碰过女人?成,到衡山那块儿,大爷我给你丢给女人,让你死前也算风流一回.”   南意急急道:”小的不是,小的不是这个意思…….”话语未落就被人塞了一嘴的兔肉.   篝火渐渐变深,像一团红色的幼狐蜷缩着,慢慢被黑暗吞噬地越来越小,最后小的可怜,夜色已是到了深处,鼾声四起,唯有林间叶片被风吹动的沙沙声.   静谧的夜最适合掩藏.   我睁开眼,看到一个人影在黑暗中缓慢地移动,他慢慢靠近,动作小心,却又备含忍耐,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份忍耐里隐隐散出的一股杀意.   他每走过一个人,就蹲下身子,在他们火热的血管中轻轻一抹,然后轻轻地起身.黑夜中,我都可以闻到这股美妙的血腥味,像蔷薇一样越开越浓.   他走过来摸上我的手,像蛇一样冰冷地爬过来,他吐出的气息却又温热亲切,我被他拉起来一步步绕过那些冰冷的身躯,往深林中靠近.   缠绕的藤条划过我的脸,微微的刺痛,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从我脸上淌出来,我伸出舌头舔了舔,感到身体里的血液正在其间蠢蠢欲动.   “什么人?”守夜的一名男子看到我们,大喝一声,但都隔着黑暗,看得并不真切。何成低声答:“大头叫我们刚快过去,他们三人跑了。”那人狐疑地走过来,何成上前一步,用最快的速度把他封了口。血腥四溢,听见动静的人前仆后继地赶来。何成与我在深夜里对望一眼,他的眼眸如初见那样熠熠生辉,像是天上的繁星都落了进去.   他慢慢弯起唇角,对我道:走。   大头最先看到他,举高用熊熊火把一照,他的身形就被人暴露的一览无余,无助的像他身后那一道长长的孤影,他没有再看我,转身跑进了深林.   那一刻我脑袋空白,脚步下意识地跟过去,手腕忽然从身后被人一拽,我想也不想地用头撞,头顶传来一声闷哼,犹如重锤砸在我的心里,一时乱麻的思绪全都被根根砸断.   “我带你出去.”南意忍着痛,把我拽进了黑暗,冷冷道:”他拖不了多久.”   树林丛生,层叠不断的树根,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,他走的跌跌撞撞,走的张皇失措,却还是寻到了来时的路.   那条路往下看去便是深不见底的黑暗,往上便是高耸的森林和林间星星点火。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近,南意站在黑暗处,示意我离开。   大约很多人都会在那个时候犹豫,就像我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.抛下一个人,成全一个人,还要丢弃一个人,我虽然为妖,如同草木,生性无情,不扰红尘,也不受扰.但在这个夜里,我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做不到.   我脚下踩着一根从土地里刚长出来的新苗,它被我踏的只剩下烂泥.若草木真的无情,那它也会痛吧,或许草木本就有情,只是它不会说话.   我再抬起头,他身后黑色如墨,忽然从中放出一朵五彩的烟花,在这黑夜里什么也不顾地挥霍着她有限的激情。接着我看清他被烟花照亮的脸色,如死人一般的惨白.   “你们一个个都别想走!”火光逐渐靠近,我们就像笼中的困兽,只能死死地占有自己仅限的余地.大头的身体首当其冲,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骘.他扫过我和南意,冷笑一声,把被绑住的何成踢过来,问道:”你们三个中刚才,是谁杀了我的兄弟?”   我看见拿着火把的人已经围成一个圈,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烁着诡异的白,那不是惨白,是阴白.   这样的白色令我憎恨,无悲无喜,不怒不嗔.死亡对于一个人,有着无法挽回无法弥补的致命力.如果是这样,我宁愿望见白色的那个人不会是我. ☆、10.   “是我.”   三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.   我愣了愣,看向旁边的南意,他的眼睛和之前判若两人,里面只有绝对的冷静和凌冽,没有半分畏惧.   大头怒极反笑,”刀痕的印子都是深浅一致,你们真把老子当猴耍吗?你以为主子让老子带你们回去,老子就真的不敢动你们一根毛发吗?”他顿了顿,笑意阴森,”老子的办法多得是.”   “你们只有两个选择,一,让她陪我.二,你们两个人其中一个,断了自己的右臂.”他顿了顿,两臂抱在胸前,挑衅地道:“怎么样,很划算的选择吧?”   四周静默,毫无一丝声音,□□静,也太让人烦躁。南意站在我的身旁,袖子下面紧攒起拳头,他的面孔却格外平静。何成没有发出任何一句话,只是呼吸渐渐变沉。   断臂,对一个人类来说是极大的残忍.于一个不完璧之身,于一个残疾和一具行尸无任何区别.牺牲一个女人还是牺牲一只手臂?谁都知道该如何权衡利弊。   “知道你们难做,那就让我来替你们做一回。”大头横眉冷目,食指一指我,道:“你过来。”   “且慢。”何成在阴暗里道出一声,他的语调缓缓,不疾不徐,我一时猜不透他想做什么。   南意忽然抢先一步,四分散漫三分轻佻地道:“人是我杀的。”   我心里一凉。   大头紧皱眉头。   他笑了笑,“你还不懂?初遇你们,我就掩藏身份,故作天真,以你老奸巨猾的水平都没识破,自然也料不到是我杀的人。可现在看来,老奸巨猾这个词还配不上你。你太蠢,谁不知你一开始就被我彻彻底底的耍了?”   大头的呼吸徒然变重。   他不可以这么说,不能再这么说下去,不许在这样说下去。   “你的那些手下,都习惯掉以轻心,就是一包废柴……”   “闭嘴!”大头终于走过来,一步一履都充满了杀意,他死死地盯着南意,舞起手上的长刀,猛地挥下去——却欲落未落。   刀光映出他的面孔,波澜不惊,那双眼睛里布满冷意。   这才是真正的南意。   大头爆发出一声凄怆的嘶吼,震得林中的飞鸟都扑扑往天空飞去,天色露出一线白,那把刀缓缓放下,骤然如惊醒的雄狮咬向了他的右臂——   那一刀力度极深,并未把他砍断,只留下了半块。南意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,面色惨白,嘴角竟生生漫出一丝笑,似是嘲讽,似是悲哀。那刀继续挥起,背后藏着谁人的愤怒。那迸溅的鲜血洒到我的脸上,我却只觉得冰冷入骨。   我其实和他们一样,在面对命运的不公时,只能使血管中危险的沸腾冷却。然而此时此刻,我对自己感到无能为力。我惨白的几乎透明的皮肤下,青色的血管蜿蜒暴起,我能感受自己的血液正在期间多么迅疾的奔腾,红如烈火,艳如烈火,燃烧如烈火。   那样的鲜血充满了愤恨,可怕地灼人。我必须狠狠控制住自己,才能稳下这样沸腾的血液。   我随他一起跪下,看着他的血液汩汩流出,淌到地上,蜿蜒成一条红色的蛇。日光这时出来,照着林间的雾气弥漫,绿意勃勃。远处似乎有头梅花鹿,低头喝水,晃着脑袋,摇摇尾巴,忽然又跑远了。   此时此刻,此时此景。   我问,为什么?   没有人回答我。   悲风煽动树叶,发出万千生机呼吸的声音。仿佛过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可以这样麻木,久到可以这样落地生根。何成走过来把衣服缠在他的伤口处,缓缓打了一个漂亮的结。   “谢谢。”他说。   我也分不清是谁的谢谢,又是谁谢了谁。    ☆、11.   他们在日暮下山之前赶到衡山。   群山耸立,夜色如黑幕笼罩,呼出的白雾一瞬变得冰凉,男人们艰难地在崎岖上走着。南意虚虚地倚着车前横木,面色苍白,步伐缓慢。他的右臂还从白色绢布里透着血,呈现若隐若现的红,像是雪地上的红落梅,分外凄凉。   残阳映在他的脸上,像被鲜血染红。他的痛楚咬在牙关上,眼睛犹如一座牢笼,死死地封住所有的感官。   高处越来越冷,我只觉得心脏一顿一顿的疼,脚后跟冷的发抖,我握着自己的手,一如那刻我看到鲜血迸溅的冰冷。   山路崎岖,地势陡峭。放眼望去云海苍茫,只见无数山峰尖破云而出,巍峨屹立。下面森林葱葱郁郁,江水都变成了细流,青鸟飞绝,长空万里,已是到了衡山的高处。   这时前面停下,大头走到一扇厚重的石门前,弯腰拾了一个石子。那石门的色调与衡山相仿,远看倒觉得只是一块巨石。他往石门中心一敲,嘎吱一声,石门中心突然断裂,两边向左右缓缓靠拢,裂开一道漆黑的黑洞。   他带头往里走去,一阵阴风挂面,气息异常寒冷。四周黑的不见脚下道路,隐约觉周围山石轮廓诡异,幽深寒人。   往前走了几十步,又觉眼前豁然开朗,春风拂面,手脚渐渐温暖起来。人群向外散去,入目是几重几重的楼梯,沿着山体的轮廓一层层往下圈去,中间都横了几条吊桥,每一圈都有十几只红灯笼高高挂着,亮如白昼,每一层都搁置着几套房间。   原来这座衡山早被他们挖空,做了老巢。   渐闻笑语声声,五个女人迎接上来,言语轻佻温和,没有谦卑的模样,想来是久居于此。   其中一个女人见到我,目光上下打量着,分外妩媚,分外温和。她在南意的右臂上停了一眼,回视我,问道:“你是阿欢?”   我心里猛地一颤。   她秀眉如竹叶往两边开去,眼睛了然一弯,转身对我们道:“和我来。”   我顿了顿,何成走到我身旁低声一句。我方才醒悟,随着她走过一路无数的红灯笼。何成跟在我的身旁,心跳沉稳。南意落在后头,踏板的声音不疾不徐。   大头他们被其余的女人留下。   一边是嶙峋的山石,一边是万丈的楼梯。我们贴着山石走,往下探去隐约可见山雾起伏,红灯连绵。   她将我们引到一座厢房前,轻扣了扣门。前门装饰华丽,全部用黑漆涂抹,并洒了金粉,衬得这高挂的红灯笼格外突兀。厢房内烛火葳蕤,纸屏移开,入眼是宽阔的平地,上面铺了一层软垫,左右分别放置了几个小桌,那人坐在中间的小桌位置上,背对着我们,穿着华丽。雪白光滑的丝绸如瀑散了一地,他的发色极黑,与遍地的白色交叠在一起,发间□□的耳垂晶莹剔透,一个背影已是惊艳脱俗。   “你来了。”   他转过身,一张我永生难忘的脸对我勾起了笑,熟悉的眼神藏了一丝我似曾相识的东西。   这样一张惊艳的脸,是用风雪雕刻的五官,两颗黑曜石般的眼眸,说不出的清冷,可在一顾一盼之间流转出撩人的妖娆。   他就是一朵遗落凡间的曼珠沙华,美丽却又毒人。   昭满。   女子施施然给我们安排座位。南意坐在我们对面,我和何成并排坐在一起,昭满坐在中间最上面的位置。   “一路走来,想必各位都很辛苦。这些菜虽然比不上佳肴,但也可以下口,还请笑纳。”女子柔柔地道。   南意左手笨拙地动了动筷子,坚持夹那一口白米饭。何成没有动,看向昭满,眼里带着疏离,“本想着你是何人,今日一见竟是从未相识。不知在下与你有什么过节?值得这样兴师动众,把我们从江城请到衡山一趟。”   “并无过节,”昭满拿起酒杯,笑容与他身后的云母屏风相映迷离,“我只是想见见一个故人。”   “故人?”何成看向南意,“是这位小兄弟?”   “是你旁边的这位。”   何成似笑非笑,“舍妹从小就与我生活在一起,哪里来的故人之说?”   我知道何成是在曲意推脱,他有意掩藏我的身份。   昭满放下酒杯,懒懒解释,“我几日前在江城游玩,路遇恶人,是你家妹妹帮了我一把,才让我得救。我只知道她的名字,其他都无从得知。莽撞请来,万分抱歉。手下办事粗糙,若有得罪之处,我这就请他们过来……”   真是一个比一个会说话。   昭满他……是想要留住我。   “不必。”何成起身,声音温和,却藏了一丝冷意,“我们还有事,先行一步。这位兄弟被你的手下所伤,是个无辜的殃及者,真正需要道歉的人是他。”   昭满起身,上挑的桃花眼微微一眯,“留步。”他走过来,身后的白色丝绸顺着他的步子一点点铺开,披散的长发衬着他的皮肤,有种妖冶的美感,“我请你们过来,是向她答谢,说走不走,是她的事。”他的声音压低,令人感到压迫,“不是你的事……”   我不能现在说走,我要先留在这里和他说清楚。   他的语调忽然慵懒起来,“九印,给他们安排最好的房间,和最好的美食送过去,好好款待这两位客人。另一位公子带下去消毒包扎伤口,同样,不允许有任何差池。”   叶眉女子低头道:“是。”   何成低头看我,眼眸深深,却终是不发一言。   我抬头看他,山川似的眉头皱在一起,不由得伸手抚平,用我最温柔的语气对他道:“我会陪你去,我一定会陪你去。”  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,这个约定我不会忘,也不能忘。   那张快要褪色的红色小像还贴在他的胸口,等着他带她去。   我又怎能忘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上一章 “我其实和他们一样,在面对命运的不公时,只能使血管中危险的沸腾冷却。然而此时此刻,我对自己感到无能为力。我惨白的几乎透明的皮肤下,青色的血管蜿蜒暴起,我能感受自己的血液正在期间多么迅疾的奔腾,红如烈火,艳如烈火,燃烧如烈火。”这句话改编自小说《鹤唳华亭》。 ☆、12.   山体内格外温暖,呆在房中犹如秋日般的舒适。床榻一面靠着石壁,一面贴着人为的纸窗。石壁上雕刻一副花鸟图,枝头的鸟儿栩栩如生,花也似要活过来地逼真。只是每只鸟的眼睛都被挖空,刀工深深地把它钉入墙内,没有其他着色,那黑却是十分华贵的。   我和何成被九印分开,两套厢房中间隔了一座长长的吊桥,即便我们都从房里出来,两两相望,也只能看见对方模糊的脸和相隔的冉冉山雾。   像是隔着一片混沌的云海。   那样近又那样远的距离。   我从未这样耐心地等过一个人。我顺从地吃下他们送来的所有食物,到了规定时间就躺在榻上闭目,早晨在九印的服侍下晨起,其实山体内一片黑暗,只能依靠灯笼维持光亮,我甚至分不清白日和黑夜的区别,只负责温顺地度过每一天。   每一日我都能从九印那张小嘴中得出南意的“消息”,只言片语,却句句戳到重点。我当然知道这是她故意放出的消息,我也不曾怀疑这是在昭满安排下的指示。唯一不变的,是我每天都会去望一望那片混沌的云海,隔着云海的,是那个淡然如水的人。他是否会继续坐以待毙?他会如那夜义无反顾地带我出逃吗?他在想什么?他此刻又正在做什么?   这样的心思像一层纱布缠绕在我的心上,一日一日地加厚,每时每刻地紧缚,这样缓慢而又温柔的侵蚀,使我像深陷在泥潭里的人,沉默地无法自拔。   并且无可救药。   我很少睡着,在夜里大多都是闭目养神。唯有一次睡着,却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。梦里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鲜血,和南意身上的颜色一模一样,四周死寂,没有一人。我走来走去,目光四处游移,随后我撞入一双眼眸,那里面有着我憎恨的白色,我对他大吼,大叫,他却无动于衷。那双白色静静地看着我,忽然从中溢出了泪水。那样的泪水是血红的,像一道勒痕深深刻下。我后知后觉地体会到,那眼泪里含有的是怜悯,同情,悲哀和愤怒。而那双眼睛的主人,竟是我的面孔。   我几乎是哭着醒过来。   外面的灯都已熄灭,这是深夜的表示,四周静悄悄的,和我梦里的环境渐渐重叠,忽然轻微的声响打破了寂静,我眯起眼,发现床前坐着一个人,他在那里看着我,身上的味道陌生又熟悉。   “阿欢,”他上前抱住我,胸膛温热,手臂有力,声音带着一丝祈求,“留在这里,不要走了。”   我静静地由他抱着,心里像塌下去一块,柔软至极。   “我不会离开你。”我说,“但是我必须陪他去做完这件事,事后我再来找你。”   我的手摸上那片温热,里面却没有心跳。   “你要去哪里?”   “梅溪镇,合欢林。”   “我送他去,你留下。”   “没用的,必须我陪他去。”   “阿欢。”昭满放开我的身体,温热离去,他的眼睛在黑暗下亮的惊人,直逼向我。我知道他动了怒意。   “我一见你,就不想放你走。”   他似乎很坚定,“你既然已经来到我的身边,我就不会让你走。”   我有些累了,“昭满,我等了你这么久,不是为你这一句话就能留下的。你既然不放我走,那好,我自己走。”   他有一瞬的慌乱,随后抓住我的手腕,把我拉过去,在我耳畔低低否认,“你走不了的。”他的声音很温柔,却又很无力,“你走不了的。”   晨起时,九印照常敲开我的房门,外面的红灯笼已经点上,投在她的眉眼处,流转着靡丽的光晕。   她是一个美人,我该承认。两片叶眉向外舒展,白玉般的皮肤上刻了两颗深色漂亮的眼睛,眼底清亮,像一只湿漉漉的小鹿。   那眼眸看清我身后的人时,有片刻愣神。   “大人……”   我第一次没在她的服侍中下榻。该做的戏都已做足,该等的人已等到,也没有再继续做下去的必要。我其实无比讨厌与人类肢体触碰,尤其是当这个人类,对昭满还怀有别样的情愫。   他握住我的手,在我身后沙哑道:“再陪我一会儿。”   我昨晚没睡,他昨晚也没睡。   我转身,把我的手从他手中慢慢抽去,抬头对上他沉沉的视线,微微一笑。   这是我最温柔的拒绝。   “好好睡。”   我走到外头,隔着云雾看对面的房子。门前挂着两只红灯笼,红光闪烁,却映不出那人的影子。   九印走到我身后,似乎想叫我回去。   “那下面是什么?”我问她。   云雾下方还有绵绵不绝的楼梯,下面红灯十里,越往下看光线越淡薄,直到黑得不见渊源。   “……是放武器的地方。”   我偏头看她,她读出我眼中的疑惑,斟酌词句,“这块地盘来之不易,且有许多人觊觎,我们不得不做足后盾。”   “所以这山,是你们挖空的?”   “是的,我们用火药。”   “火药……”我咀嚼这个词汇,慢慢皱起眉。   身后有人走上来,揽住我的肩,“怎么,你很有兴趣?”   他的眼里好像淬了一把火,迅速隐在黑色的瞳孔里。   “我带你去看。”   九印欲言又止,昭满自顾揽着我,往下走去。她顿了顿,跟上脚步。   山体四壁被打空,留出适当的缝隙供人行走。内部安置了楼梯,每层来往都很方便。我走下台阶,感到脚掌处蔓延着冰冷,伸手敲了敲石壁,好奇问:“它不会塌吗?”   昭满在我身侧,听闻轻笑一声,“这很牢固,也很厚。越往下走石壁越厚,相反,越往上走石壁越薄。”   “所以你把武器放在下层,把人养在上层?”   “聪明。”   我不以为然,继续向下走去。果真如他所说,越往下走,空气就越发地压抑,似乎有血的味道,却不足以让我迷失心智。   “这是什么味道?”   “铁锈味。”   光线在我下到第十二层时忽然断掉,昭满从墙上抽过火把,牵着我的手引我下去,向我解释道:“火药遇火就爆,危险系数极高,所以这里不允许明火。”   我不发一言,任由他牵着走。他的手很大,也很冰冷,不同于何成的温暖,直教人冷到心里。   下面阴暗潮湿,没有一丝光。他的火把往前照去,照出黑暗下一片黑压压的武器。有刀,有剑,还有一些我不知名的东西。它们应是由金属制造,在火把的映照下透着寒冷的反光,像极了南意的眼睛,冰冷冰冷。   我的目光忽然一顿。   “这个就是火药。”光亮投在一片宽阔的平地上,上面堆满了一箱又一箱的木制品。我接过火把,看着他身子蹲下,打开一个木箱,里面赫然躺着一双矩形的玉条。   “很漂亮吧。”昭满拿出一条,手指在冰冷的玉条上面流连,“里面就是火药,燃爆一条,就可以损坏一座山丘。平常的火药做不到这些,我特意命人配置的。”   “你要这些做什么?”我不相信保护一座衡山,需要如此巨大的杀伤力。昭满的脸庞在火把的映照下半明半暗,一半是那张妖媚的脸,眸子散漫地弯起;一半隐在黑暗里,面容看不真切。他那散漫眸子的眼底,竟是旁人都无法注意到的痴狂。   “配着玩玩。”他看似轻松地把玉条扔入木箱中,放上木盖。举手投足间,好似他真的只是配着玩玩罢了。   可我又怎么会没看到,他眼中那抹烈火,在望向玉条的那刻,一触即发。   昭满时常来我这里呆上一段时间,却并不多说几句话,往往悄无声息地离开,似乎他只是来看看我在不在。   我在熄灯的夜里,总会思考着如何逃走。这问题长久地困扰着我,像一根长绳子胡乱缠在身上,理不清又解不开。   直到何成来找我。   他从深夜里走来,轻推开我的门,一步步靠近,却在床边蓦然止步。他的眉眼一如我记忆中的熟悉,熟悉的几乎要融进血骨里。所以当他走近,我的心脏就无规律地狂跳,像在寂静处奏了一场鼓乐,震耳欲聋。   我坐起身,看着他的身影融于黑暗,开始期待他说的每一句话。   “阿欢,你相信我吗?”   他低低问。   我毫不犹豫点头,“信。”   他似乎笑了笑,“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办法,我会带你走。”   看来他已经撇开我和昭满的关系。   “南意呢?”   “同样。”声音淡淡,却很坚定。   “你准备怎么做?”   “我已经熟悉这里的地形,知道有一条路可以通往下面,而且速度很快,我们需要的只是等待一个时机。”   我很想问他有没有看见下面的火药,但我忍住了。若他不知道,我这样不是多此一举。   “我们怎么避开这些人?”这是我最困扰的问题。敌众我寡,若要逃跑,他们轻而易举就可以抓住我们。   “别担心,”他的声音有一丝笑意,却很淡,“我会解决的。”   其实我至今为止,都看不透何成是个怎么样的人。他举手投足高贵,却可以为我下楼花钱买一个便宜的早点;他从不过问我的任何事,除了那张小像,也不和我讲述他的过去;他可以在持着刀的人类面前,结束他们的生命,冷静沉着;他可以摸着我的头,对我宠溺地说话。似乎他只是一个为我而存在的人。   “不要伤害他。”我不知道他会怎样解决那些人,我唯一的要求是,不要伤害昭满。   他点了点头,云淡风轻地转身,像来时那样轻轻离开。   世界恢复了寂静,我在黑暗中闭起眼。   再次睁开眼,九印点亮了外头的灯笼,敲门而入。   她放下手上的灯笼于地板之上,房间被点亮,她的眉眼在烛火的照耀下像被揉皱,也很柔和。   “大人很喜欢你呢。”她布置桌案上的花朵,手上在花瓣处怜爱地轻捏一下,目光有说不出的羡慕。极艳的红色与她的肤色相衬,竟有艳丽夺目之感。   那是昭满送我的。   “我不喜欢花,你喜欢你就拿去吧。”我说了句实话。   九印回头看我,眼神很茫然,“那你喜欢大人吗?”   “喜欢啊。”   九印温暖地笑了,“喜欢的人送你东西,无论是什么都会喜欢的。”   这是什么话?   我不解地皱眉。   “如果是对面的公子送你这盆花,你还会给我吗?”   九印眉眼盈盈。   何成会送我花?   ——什么是合欢花?   ——那是一种花,像你这样的女孩子都会喜欢的。   这回轮到我笑了,“他不会送我这盆花。”   他会送我合欢花。   九印听到这句,只是闪烁她小鹿般的眼睛,似笑又非笑。我不懂她的神情,可在后来,我理解了她的所有举动,也原谅了她的初衷。   以致于当我和她露出同样的神情时,想到这竟觉如此可笑。 ☆、13.      过了一段时日,昭满来找我。他看起来疲惫很多,眼眸却放着亮光,神采奕奕。他坐下来,并不急着说话,双肘撑在膝盖上,喘气比往常要深,似乎在酝酿什么。   “阿欢,我想了很久,我知道这样做你会恨我,但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,我……”   “你要对何成做什么?”我几乎马上想到何成。   昭满的脸色变得阴鸷,“何成何成,又是对面那个人?你每一天都站在外面看他,我真不明白,一个人类到底有什么可在意的?即便我强行把你留下来,你也会想方设法地逃走……看来只有……只有让你忘记……”声音越说越低,像是在自言自语。   他的嘴角在笑,可他眼中的悲恸是认真的。   昭满突然站起把我抱在他怀里,我的头生生撞在他的胸前,很硬也很冷。我有一些不适,挣扎着要下去。他不发一言,收紧了手臂,抱着我走出房外,在白雾飘渺的万丈悬崖下,跳下去。   天旋地转,对面的房子在我的视野里扭曲颠倒,我惊呼,但那些言语随着风一瞬挂过我的耳畔,我只感到呼呼的风声和下方冰冷的气流袭来,身下失重的力道越发地沉,像是沉在泥沼中。我闭起眼,手上抓紧了他的衣襟。   没有预期中的痛苦,他抱着我借着妖力稳稳落地。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,一颗心砰砰砰地跳。   “昭满……”   四周黑得不见五指,寒冷入骨,隐约有水声滴答入耳,这是地下,是衡山的底层。   我心有余悸,还未从那失重里缓过来。   “阿欢,无论怎样我都不会伤害你。”昭满在我耳畔低语。我现在只有他的力道可以感受,其他的,我都无处可依。   他走到一块石壁缝隙处,绕进幽深继续向前,水声越发地接近,如佩环碰撞,清脆好听。只一个转弯,突如其来的光亮令我瞳孔一缩,待我看清眼前的设施,我只感到不可思议。   这是一块较大的空地,从外头引了水源进来,里面挖空,放着澄澈的清水,石壁上方打了几个洞眼,供光线照亮这里。还有一些洞眼从外头伸入了不知名的花草,枝节蔓蔓,开出了很多粉色的小花,有一些落在水面上,在光线的折射下分外好看。   这些光不再是那些人工故意造出的光,而是天然的光线。   多久,多久没有看见它了呢?   我有些怀念在衡山外的日子。   昭满把我放入水里,冰冷的凉意袭来。清水很浅,人坐进去只会没入肩膀的位置。在我的对面是一块石壁,洞眼上的光线打进来,温暖又柔和。旁边有几段枝条吸附在壁上,像女人散开的青丝那样随意,很美。   “这是我匆匆命人赶出来的,我想你应该会喜欢。”   他在我背后,双手捏住我的肩,声音低低。   他带我来就是看这些?   我心里感到异样的柔软。   “以后……我会把它做的更好,这样你呆着这儿……也会很舒服……”   以后?   我回头不解地看他,只见他的眼眸深处,是一片黑色,没有任何生气,呆板地让人害怕。他的右手松开我的肩膀,手上拿着一粒黑色的药丸,慢慢地衔在嘴里。   “对不起。”   他俯下身,撬开我的嘴,把一枚颗粒推入我的口内,右手捏住我的下巴,抬到合适的位置,我动作一急,顺着他的力道吞下去,只感到五脏六腑地疼痛,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堆积,他迅速退出去,眼眸里已经是一片悲哀。   “你……给我吃了什么?”   我推开他,想要站起来,腿一软就跌入水里。水花溅起,浇透了我的发丝,这是一潭死水,它不会对我有任何的伤害。   我看见他的耳朵,从人耳拉长,上面冒出毛茸茸金黄色的毛,直挺挺地立在上面。我看见他的后面,有一节蓬松的尾巴,那是狐尾。   “你的样子!”我吃惊地发现他正在变为原身。   作为一个可以修成人形的妖,最大的忌讳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原形,暴露在人类的眼皮底下。   那是一个不合格的妖。而昭满已经成妖万年,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。   接着,我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腿,正慢慢变成一条尾巴……   我努力让它变回去,但也只能缓慢它还原的速度,我的皮肤开始起皱,我的脸开始变形。   “不要挣扎了,这样只会白费力气,这是秦新丹,只有修炼亿万年的妖才可以抗拒它,你我道行不够,都只能化为原形。”,他站在那里,任由看着我努力变回人形,声音温柔,“我会让你变为一条鱼,永永远远地呆在这里,只能记七秒,只能记住我。”   “你要我忘记一切?”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,他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,身后的石壁色泽在减退,一切都在扭曲,模糊,颠倒,爆炸。我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,他奔过来拥住我的身子,心疼道:“我陪你一起痛……对不起……你不要恨我……”   他的身子在发抖,他是真的心疼我。   可是昭满,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留我下来?我不会离开你,因为你是我唯一认识的同类。可我又忘记了,正因为是同类,才知道用什么方法能让对方生不如死。   “我不会伤害何成,也不会动那个南意,我让九印放他们走,你放心,我只要你,只要你留在我身边。”他已经语无伦次,只是一遍遍地说着,要我在他身边,要我在他身边……   水面上的碎花飘过来,我面前的光线也好似变成了一点点光晕,那些枝条都已经看不清了,只感觉光线温柔,身体好冷。   “为什么呢?”我放缓了语调,任由自己的皮肤泛起疙瘩,我知道我的样子,现在已经不堪入目。我好像真的接纳了这些痛楚,接纳了他的自私。   “有你在我身边,我感到很安心。”他把我的头靠在他的胸前,环住我的绳子,也不再那么慌乱。   “我活了这么久,身边除了人都是人。我几乎以为自己也成为一个人了。可是我知道,当我受伤,我的皮肤会自动愈合;当我和人握手,我的温度和别人都不一样;我有过女人,可我看着她死去了。尽管我自己已经伪装的很好,可我还是骗不了自己。直到我遇见你,我终于找到了一种归属感。因为你,我才想起来,我是一个妖,我不是一个人类。”   “你在何成身边,不如来到我的身边。他会死,会老,我却会永远陪你。”   那些枝条上的花瓣忽然颤抖起来,簌簌地落下,像断了翅的蝴蝶,铺满整个水面,颜色都为淡粉,深浅相似,如一个少女的梦。   “你看,多美。”我对他道。   “是啊……”他突然身子一震,语速变快,“这里没有风,为什么它们会动?”   像是回答他的话似得,上方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声,花枝不仅仅动了,水面也动,石壁也开始动。接着受力不均的石块接踵砸下来,那是块状的碎石,狠狠砸在水面上,激起更大的水花。昭满迅速地抱起我,身躯颤抖,“怎么可能……怎么回事……”   不顾我湿淋淋的身体,他带我走出缝隙,身后巨石轰然崩塌,只差一点,我们就被困在里面。   “大人!”九印喘着气跑过来,眼神闪烁,“火药被人偷了,这里马上就要塌,您赶快走!”   她看见我的模样,低头一避。   一点也不惊讶。   “走,我们到上头去。”昭满抱着我,一步步踩上台阶,他的步子很大,九印很拼命地跟上,也被拖得很远。   四周的石块都在颤抖,一不留神就会砸下。有的很小,有的很大,上方的爆炸声越来也接近。在这个及其危险的情况下,我想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何成。   我被昭满按在怀里,只能看到后方的长阶上九印吃力奔跑的影子。   像在怪物的嘴里吃力逃跑的小人,只是在做徒劳的事情。   因为怪物最终会把她吃掉,无论逃不逃,都没有多大的意义。   这只会增加怪物恶趣味。   昭满停下,把我放入一个拐角处,那里很隐蔽,石块基本都砸不到。他对跟上的九印道:“看着她,不许有任何差池。我上去看看情况。”   “大人要小心……”   九印大口大口地喘气,点点头。昭满才放心地离开。   我淡淡地看着她平稳气息,看着她从怀里拿出一把带血的刀,看着她眼底中的羡慕变为憎恨。   那是她的血,是她在奔跑中被这把刀捅出的血。   “这个药是我替大人求的,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?”   我默不作声。   “我也一样。服侍你的这么多天,你每天都站在那里等别人。等谁?等那位公子来找你吗?大人对你的好你都视而不见?就因为心甘情愿,你就可以随意挥霍吗?我真替大人不值,为什么要把心花在你这种女妖身上!”   “你以为我给你丹药,你就真的可以和大人永永远远吗?错……我是要让你失去妖力,好亲手把你解决掉……”   我最喜欢她的眼睛,因为她的眼神很干净,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。可此刻,她的眼底只有血红的怒火,像是一撮在狂风中乱舞的火苗,炙热却脆弱。   她的身后有无数碎石滚滚落下,如流星雨美丽,让她此刻看来坚不可摧。   人啊,真是个卑微又卑鄙的物种。   她沉吸一口气,猛地挥起她手中的小刀,刺入我的胸口。没有血流出来,我却结结实实地感到一阵疼痛。   “你……”她瞪大了眼睛。   她凑的极近,身上的血腥味闻得一清二楚。我顺势缠在她的手臂上,在她细嫩的脖颈上重咬一口。   血蔓延到我嘴里,异香可口。   她的身躯颤抖,是怕的,我这样的力度还不算痛。   “这种方式对别人有用,可对我,只是皮毛之痒。”我对她冷冷道。   “我挥霍他的心甘情愿?那他……对你不也是这样吗。”我在她耳畔低声道。   她的脸部已经扭曲,伤口开始溃烂,用不了多久就会死亡。我自如地站起身,手上的鳞片开始退缩,恢复人类的皮肤;我的双腿开始分离,有了两条腿的雏形;我的心脏开始跳动,血液迅速沸腾。那是她的血,一个处子的血,让我脱离了我的处境。我的脸摸上去已经轮廓分明。   “谢谢你。”我把拔出胸前的刀,转身上了楼梯。   身后的巨石哗啦啦掉下,堵住了她蜷缩在角落里的地方。   上方的爆炸声依旧持续。 ☆、14.   我走了很长的路,一路竟然畅通无阻。待我来到当初昭满看火药的地方,那里的木箱混乱放置着,里面的玉条都被洗劫一空。我看了一眼,就登上那片红光笼罩的地方。   入眼是大片大片的白雾,依旧安详地浮在空中。对面那里山石倒塌,时不时爆出巨大的火花,惹得周围的地方颤颤而动,而这边虽然摇摇欲坠,却没有任何炸裂。身在对面的人都转移到这边避难,吊桥是最快也最危险的道路,却任有不少人蜂拥在吊桥上奔来。在这混乱里,他们都争先恐后,谁也不是谁的谁。   我想去找何成,但我不知他在哪儿。我继续爬上楼梯,迎面一个人撞过来,他迅速地捏住我的喉咙,力气很大,仿佛下一刻便要捏碎。   不过他只用了一只手,我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眉目,似乎他的袖子下,是空的?   “南意?”我试探性地唤道。   手上力道松了松,他把我拉到光亮处,同样看清我的脸。   皮肤苍白,眼神冰冷,是南意。   “你去哪儿了,我们都在找你。来不及了,快和我到对面去。”他皱眉道。   “对面快要塌了。”我不解。   “我知道,”他抿着唇把我推到吊桥处,“我们要相信何成。”   我忍不住笑了,是的,信他,除了这个别无选择。   “这些是你们干的?”   南意点头,挥了挥手上的玉条。   我想起那天夜里何成说的话,他会带我走,会解决这些人,不会伤害昭满。   只要我相信他。   我们跑到吊桥上,脚下绵软,似乎踏着云朵。我胸口上的伤在渐渐愈合,现在看不出任何痕迹。   “阿欢——”   身后爆发出如雄狮般猛烈的嘶吼,我转过头,看到昭满急不可耐地走到吊桥上,神情紧张。   我偏头对南意道:“你先走,我稍后来。”   南意深深看了我一眼,“你一定要来。”   我知道。   吊桥连着两边的石壁,两边石壁都在震动,我站在吊桥中央摇摇欲坠,似乎下一刻便会掉下去。昭满一步步小心地走过来,隔着几米的距离,柔声哄着我,“阿欢,过来,那边很危险。”   他眼神专注,很怕我消失,很怕我离开。如果是以前,我会这么做,可是现在全都不一样了。   我静静地看着他,忽然歪头一笑,“你知道吗,你做错了一件事。那个断臂的人类,是为我断臂。你的手下要羞辱我,是他出手救我,才被弄成了残疾。这个债,你让我怎么还?昭满,对他们来说,我是报恩,对你,我却是真心诚意。”我缓慢地道:“我若真的留下,那这个恩,你让我怎么还?”   他好像真的知错了,一边道歉,一边乞求我,那卑微的态度和九印对他的态度,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他的情是真的,但他的自私也是真的,我现在只感到一阵阵恶心,卡在喉咙间的恶心。   “我要走了,真的。”我不想回头,不想看到他的样子。身后的脚步声奔过来,我烦躁地抽出刀,放在绳索上回头看他,轻轻道:“你再过来,我就割断它。”   身下是万丈渊源,底下我们都去过,全都是碎石。   而他现在没了妖力,与一个常人无异。   我不怕和他一起死,因为他根本不敢和我一起死,他的自私早已经预示现在的结局。   他果真停下,那双妖冶的眸子悲哀地看着我,“阿欢……我错了……你回来好吗?我让你和他们一起走,我再也不这么对你了……对不起……”   那双眼睛与我梦里的重叠,是啊,就是这样一双悲哀,同情和愤怒的眼睛。他的悲哀溢于言表,他的同情藏在深处,而他的愤怒,被恐惧给替代。   我一步步走远,看着他无助地留在中间,一步步离开他的视线,看着他的样子越来越远。我的步伐越走越坚定,那些后悔的话都抛在脑后,像那些云一样被风吹散。都说妖没有心,也没有情,可我的心好痛,真的好痛。   当我踏上那边的石壁,南意稳住我的身体不让我继续发抖,我回头看那吊桥,昭满已经不在了。   我的力气仿佛被抽干,有人抱住我,不让我继续倒下。他胸前的心跳很有力,他的手掌包裹我的冰冷,他血液的味道让我感到无比安心。我靠在他的胸前,肆无忌惮地发抖,“何成……我杀了人……”   “我知道。”   “我失去了他……”   “我知道。”   “我很想你……”   “我知道。”   我终于可以闭上我的眼睛,假装一切全部忘掉,就窝在他的怀里,永远也不要醒来。   但那不是我的最后一眼。   我的最后一眼,是看见对面山石炸裂出巨大的火花,那些人都淹没在山石的长流下,从悬崖上滚滚跌落。上头破开一道光,那是大自然的光,比那些亮如白昼的灯笼更明亮的光。我看着对面的山一点点沉入地下,显露出外面无边无际的绿意,我看见湛蓝的天空,飘着许多模样的的云朵,我看见河流像一根细线流向远方。   那些哀怒的,清醒的,混乱的,被消磨的,鲜活的,不甘于屈服的生灵,都在这里一刻被压进了地里。   地动山摇。   而我们这边也开始崩塌,上头的石子落在我的脸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   “我们就要死了吗?”我喃喃。   “不会。”何成回答。无端的,我听到这个声音就觉得特别安心。   然后他吻住我,一点点侵入我的里面。我不排斥这样的触碰,我在这样温柔又火热的吻里,闭起了眼。   “你疯了?”有人把他拉开,声音带着质问。他摇了摇头,轻轻一笑,可我却还是听见了。   ”是的,我疯了。“   我们在黑暗里摸索,一切都还在毁灭,一切都还在继续。那座高大屹立的衡山,他们依靠的住所,毁在了他们困兽的爪下,毁在了他们自己的武器下。   “何成,这样生存的几率没有多少。”   “那我就赌那百分之一。”   “……成。”   这是一条我看不到尽头的路,脚下的路即将崩塌,可我却义无反顾走去。   我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有他,即便结局是破釜沉舟,我也心甘情愿。   巨大的石块堵住去路,我们不得不靠在角落里避难。他在黑暗中紧紧地握着我的手,掌心下出的汗像一个透明的秘密,他不说,我也不问。   他在等待那百分之一,几乎不可能出现的那百分之一。   我们像被缚在茧中的人,被层层巨石压的喘不上气。四周还在继续震动,无休无止,互相摩擦。我感受自己正在失重,我感受到他的呼吸,越来越微弱。   终于,一切停止了颤抖,恢复了往日的寂静。我有些不适这突如其来的安宁,睁着眼努力透过石块看清外面。   南意最先动作,他用脚踢开外部的石块,还好,不是很大,足够移动。何成上前帮忙,在他们用力地推移下,一缕光线从外部漏进来,照亮了里面的尘埃,像是空中的蜉蝣,绕着光线欢快地转圈。   光线慢慢扩大,石块被顺利地移开。入目是迢迢流水,我们正在衡山的山脚处,刚才的容身之地是被搁浅的巨石。   太庆幸了,何成赌对了这百分之一。   覆满青苔的鹅卵石在水底相撞,旁边的凤尾蕨开的茂盛。这是一个空空山谷,有鸟声清脆,有流水潺潺。树上的枝桠深绿,在水面上落了些花朵,偶尔有冷风吹来,却是道不尽的缠绵悱恻。   清风朗日,旧忆重回。我什么也不想,我只想站在这里,和我身边的人,共享着这泼墨肆意的水墨画。 ☆、15.      我坐下,身子探到水面上,低头凑近里面浮现的人脸。   微风从西南方向吹过来,揉皱了一池水面,里面的人脸也变得支离破碎,浮浮沉沉。   我感受那风参杂着的一分甜味,还有九分阳光的味道。池里的水温温柔柔的,最后剩的只有微微波澜。我看着面前的自己,无论怎样却拼凑不起那张小像的脸来,不由得对她笑笑,掬起一捧水拍到那张脸上。   像一张柔软无形的网,顺着我皮肤上的纹理慢慢滑下。忽然一片阴影笼罩过来,灼热的温度降下些许凉意。   “阿欢。”他站在我面前,声音清悦,“该走了。”   我低头脱下脚上的鞋子,赤脚踩进水里,水花调皮地溅在我的裙子上,深深浅浅,他蹲下捋起我的裙角,挽到膝盖处,仰头看我,弯了弯唇。   水里的鹅卵石长满了青苔,我踩着一颗颗鹅卵石走过,头顶的阳光又大又温暖,脚下的水波又凉又清澈。我跟在他们身后,回头看了眼那片身在高处的废墟,孤傲地如同那人一样,笨拙的石块上爬满了深褐色的纹理,有深有浅。我停了一瞬,转头跟上他们。   南意走在我前面,身子摇摇晃晃。我上前一扶,搀着他慢慢前行。他转头看了我一眼,不着痕迹地抽回手,冷冰冰道:“谢谢。”   他大概是没有谢意的。我心底萌发的恻隐之心,对他来说是虚情假意的惺惺作态。也罢,一个完全健全的人忽然一夜之间变成了残废,无论是谁也都很无奈吧。   “南意,我叫阿欢,欢愉的欢。”我在他旁边轻语。   他点头,算是应了。   “我该如何补偿你?”我望着他的眼睛,声音像是呓语。   他右臂上的缺口,无时无刻地提醒我过往的一切。叫我如何偿还,如何弥补。   他一顿,转头冷然道:“一个人的一生中有许多变数,无论那变数如何,你只要受着就好。”   他眉头微微皱起,是无意识的动作。这意思是,他想这样做,不需要补偿,是这样吗?   我勾起唇角,低眉垂眸。   又听他轻轻道:“一个女子的贞操,是很重要的。”   我感觉心里有一朵花正在肆意盛放,开的那样好听。这一刻无论面前的男子他是谁,他是什么身份,他出于什么目的所说。我却是如此的感激他这句话,因他这句话,让我明白这世上也是有真心存在的。   一颗诚挚的赤子之心。   流水到分支处就开始变得湍急,何成在前面停下,转头让我们上岸。   “这里水深,没有船就不能过去。”   我两眼盯着水中的小鱼,用脚趾把它们赶走。   “只能另辟蹊径。”南意道。   “我们先在这里等等看,或许会有船只经过。”   南意不认同,“若等天色变晚……”   何成抬起手臂,笑意浅浅,“那你看这附近,还有什么落脚之地吗?”   南意抿唇。   只见何成挽起他的袖口,拾了木头用小刀削尖,手下在水中摸索,淡淡道:“还是先饱口腹之欲吧。”   南意和何成负责抓鱼,我负责去拾些烧火用的木柴,趁天色尚早,我借着光线寻到一处隐蔽的灌木丛,细细地摘下其中的草木,以便备用。忽然旁边哎呦一声,我警觉地转头,捏紧手中的木条,慢慢屏住呼吸。   “去!去!哎呦……你还跟上瘾了……”   是个女人,   我拨开灌木丛一看,一个丽人穿着深绿色的麻质衣衫,手上拿着一根木棍,脚下避着什么东西,跳来跳去,她的头发被束成团子的模样,因几番剧烈运动,已经散的不成样子。   “我的小祖宗,咱们井水不犯河水,你至于把我逼上这种程度么?”   声音焦急,却是往我这边跑来。   我心里暗叫不好,刚想退出去,她绊到我的脚,摔在地上不省人事。接着一条巨大的蟒蛇吞吐着鲜红的性子,势在必得地爬过来。   它身上闪烁诡异的花纹,是烈性毒蛇。   原来这个女人要避的是它。   丽人起身揉了揉头皮,看到面前的我,吃了一惊,再转身看到这条巨蟒,抓起我的手就跑,嘴里催促道:“你不要命了!不跑还想等死吗?”   巨蟒不依不饶地追上,很快就围住我们包了个圈,我们两人困在巨蟒的圈子中,只能由它一点点压缩剩余的空间,鲜红的性子吐露着贪婪的光泽。   “完了完了……师傅我对不起您……到最后还比您老人家走得早……其实我有蛀牙,不该偷吃那块玉面芙蓉糕……我也不该偷偷下船去图那小新鲜……我不该不听您的话……我也应该趁早对他表白自己的心意……”说到最后,那丽人呜呜哭起来,嘴里含糊的话都听不清。   巨蟒似乎要把我们勒死后才吞食,它玻璃珠的眼睛无神地盯着丽人,许是听烦了,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以示警告,丽人立刻噤声,大气不敢喘。   “对不起姑娘,我还连累你了……”丽人泪眼汪汪地看着我,圆脸杏眼,肤色赛雪,颈间隐约可见一根细红绳。   我没来得及多想,就听巨蟒肉体撕裂的声音,随后有人急切地呼唤我,我定睛一看,是何成。   他原本想趁巨蟒不注意,乘机握了它的七寸,可这巨蟒太精,居然生生从他的刀口中划过去,何成没有握到它的七寸,反而让它缠住爬上来,我心里一紧,感到身上正在松懈,拽起丽人就往外爬。   巨蟒感受到猎物的逃逸,却无法回身,已经动了怒气,直直咬向何成。   我瞳孔一缩,奔向何成,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挡住它——那一口重重咬在我的肩膀上。   “阿欢!”   我闷哼着,听到身后剧烈的喘息。妖冶的花纹布满在它的鳞片,黏糊的身体带着土地的腥味。我的心口堆起满腔的怒火,那火焰逼我与它近尺的对视,这双眼睛,生出过伤害何成的念头,想到此处,我身上骤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妖力,它那漆黑的眸子忽然一抖,眼中流露出惊恐。   马上离开。   我心里有个声音对它说道。   动谁也不许动何成。   我盯着它。   巨蟒似乎明白了,松开我的肩膀,低头渐渐伏到地下,从尾巴开始一点点向后退,卑微地退出我的视野。   丽人瞪大了眼睛,何成在背后摸索伤口,我的意识变得模糊,体内的妖力开始反噬。它太大了,以至于我控制不住它们,就像海水无法装进一樽酒杯,我的身体没有巨大的容量。   胸口发涨,脑袋疼痛,我变得不是我,而分裂了不同的我。这些妖力不是属于我的,这些到底是属于谁的……   我脑子里闪过一丝记忆,却像划过耳畔的风,怎么也抓不住。   肩膀被撕裂开的疼痛,周身弥漫浓重的血腥气,有水声,有脚步声,陌生地让人害怕。没有熟悉的味道,何成不在我身边。我想醒过来找他,只感觉被重重地压着,喘不上气,鼻尖漫过一丝香气,那沁人心脾的味道慢慢舒缓我的紧张,随之肩膀覆盖一片冰凉,我徒然睁开眼。   丽人被吓了一跳,“你醒了?”   她的头发被重新打理,整齐的辫子斜歪在左肩,用深绿色的细绳绑着。玉白的手上拿着盒子,里面盛放半透明状的黏糊体,香气是从中散出。   我想要坐起来,手撑着床沿,却因无力以失败告终,一根木刺毫无征兆地刺入我左手的食指。我伸手细瞧,刺的不深不浅,若要撕开,只能连皮带肉,若不撕开,又很碍事。   丽人见我皱眉,讨好似地道:“我帮你!用镊子拔掉就好了!”   她转身拿了镊子,细长的尖端闪着寒光。我有些怕,身子往后缩了缩。   “别怕,我不会弄疼你的!”丽人看出我的害怕,抓过我的左手,对准角度,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,“我叫绿萝,你呢?”   镊子快要对准的时候,我把手往后一缩,只听清脆的一声响,绿萝错愕地抬头看我,美目中流露不解。   我避而不答。   “何成呢?”   绿萝恍然大悟,“何公子?他在船头呢,我去叫他下来。”   船头?我狐疑地环顾四周,木质的床榻,简陋的桌案,上面有年月的痕迹,我仔细感受,发觉身下竟在微微晃动,不知所措地站起来,心里彷徨。   这是……哪里?   见我要起来,绿萝慌张地道:“你别动啊你别动,你中了蛇毒,不宜多做运动,要是毒性全都流通你的血液,你可就没法活了!我师傅只能暂时延缓你的毒性,别的只能下船找大夫了……”   “我在……船上?”   绿萝点头,“对啊,说来你可真神奇,被巨蟒咬伤扛下来,还把它生生逼退。我师傅说,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,我当然不能丢下你不管!我师傅还说,某些人的血液天生可以避开一切赃物,说的大概就是你吧!”   我沉默不语,绿萝吐了吐舌头,自觉地带开话题,好奇道:“那个何公子,是你的伴侣吗?刚才你昏迷后,他可担心你了。”   “不是,我是他的妹妹。”我下意思地否认,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烦躁。   有脚步声靠近,我抬起头,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。   我正烦着,不自然地别开眼去,   他走过来,呼吸有细微的变化。   “何公子你来得正好,姑娘刚醒来,正想找你呢。”   绿萝放下剪子,欣喜道。   “多谢萝姑娘。”何成对绿萝柔柔一笑,眉梢是说不尽的风流韵味。绿萝大大方方地接受,“不谢不谢!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!应该的应该的!”   何成坐到我边上,看到床边的那方木盒,眼神一凝,“百毒膏?”他抬眼看绿萝,笑意温和,“真是破费了。”   绿萝眼睛一亮,“何公子真会识货!这百毒膏是我师傅亲自制的,包治百毒!虽然江湖上卖的很贵,但也不算破费啦,家里一抓一大把……嘿嘿,我也想快点让姑娘好起来呢。”   何成唇角弯起,像是月牙的新勾,笑而不语。   “小萝,快上来帮帮为师……”微弱的呼唤声从顶上传来,绿萝像装了弹簧的玩偶,就地跳起,匆忙地跑上楼梯,想到什么,对何成道:“不好意思何公子,失陪了!”未等何成回答,已急促地离开。   何成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去,密密的睫毛之下藏着黑色的眸,手里抹了一点百毒膏,敷在我的肩膀上。   他的呼吸很轻,却有细微的不稳。我身体不敢动,怕打破这微妙又安静的时刻,只能任由他动作。   “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?”他轻问。   我一愣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   肩膀上冰冰凉凉的,他吐出的气息温热又潮湿,下巴被人轻移,是可以令人挣脱也可以令人掌控的力度,他直视我的眼睛,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,像是要勾到我心里去,   他的眼眸倒映出小小的我,里面黑不见底。   “如果它咬了你,我会失去你,那不如让它咬我,你来失去我。”我对他道,忽然觉得这个想法很幼稚,于是在他眼里笑出来。   昭满是这样,我也是这样。   我们都是活在自己壳子中的小人。   我垂下眼眸,转头松开他的禁锢,轻轻道:“我就是不想看到你离开,仅仅是这样。”   四周静悄悄的,只有水浪拍打木板的声音。   其实何成,唯一不同的是,昭满已经离开我,而你还在我身边。   我是如此地惧怕失去你,在我看到巨蟒扑向你的那刻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。   然而,这样的恐惧更让我感到害怕。我不知是何时种下的心思,当它被发现时,早已生根发芽。每当你对我笑,对我说话,它都开始肆无忌惮地疯长,要堵住我所有的感官才罢休。   我畏惧你的离开,也畏惧在乎你的自己。   头顶一沉,他的手放在上面,力道不轻不重,恰到好处。我听到他低沉的嗓音,好似看不见的香气在周围环绕,“傻姑娘,我怎会离开你?”头上的力道渐渐加重,像是坚定,他又低低地重复一遍,“阿欢,我不会离开你,除非你先离我而去。”   船体忽然一停,水花拍打着四壁,发出潮汐翻涌的声响。   左手上的肉刺隐隐作痛。   我听到心跳的声音,甚至能听到林间风吹过树叶的声音,湖泊潺潺流水的声音,鸟儿扑闪翅膀的声音,山雨欲来的声音,全都来自我的心口,它在跳动,缓慢而欣喜的跳动。我像是一片漂泊已久的羽毛,终于落在了地面上。   至此尘埃。   绿萝口中的师父,是一个年近百岁的耄髦老者。他穿着不显眼的衣服,身形佝偻,一双锐利的眼隐在乱糟糟的白发下,皮肤上的皱褶像是泥地里耕出的小道,坑坑洼洼。   他酷爱喝酒,自称江湖仙人,眸中的神采犹胜少年。   绿萝答应送我们去梅溪镇,由于走的是水路,可省去不少时间。她是个明媚的姑娘,也很聪明,对于我们的事不多做询问,几天下来,她已经能娴熟地与我们交流。   我的伤口好得很快,基本不需要再下船找大夫。绿萝一度认为我的血液可以避除一切赃物,时常热情地和我说话。   我不反感她的接近,她的身上总有一股清新的味道,像是兰信初发的一支新芽,美好的让人不忍亵渎。   她晚上总喜欢和我说话,有时谈到半夜,就自己先睡着了。她和我讲许多过去的事,而我却闭口不谈自己的过去。她原本住在东海,随着江湖仙人领略世间。她有一个喜欢的师兄,虽然待人冷漠,她却见过他温柔的一面。我不是很明白,这样明媚活泼的女子,为何会喜欢一个阴鸷孤僻的人。绿萝这个时候就一阵安静,很轻地对我道:“阿欢,我没办法,我就是喜欢他。”   我听见她的呼吸清浅,脸上的表情格外柔软,我心里一惊,那是曾经九印有过的神情。   “当你有一个喜欢的人,你也会身不由己。那时候为他做什么事,都是心甘情愿。”   绿萝翻了个身,隔着声音传来,“比如思念。”   我心里有个东西正在呼之欲出,却偏偏抓不到它是什么。   “思念是什么?”我问。   绿萝好奇地翻回来,“思念?恩……就是看不见那个人的时候,就会很想他,想和他说话,想看他做事,他的一切都会很想念……那种感觉,比儿时想念父母还要深刻。”   我默了默,“我没有父母。”   “对不起!我没这个意思!”绿萝有些慌张,很快转移话题,“就是关系很亲近的人……那何公子不是你兄长吗?比如他不在的时候,就会有点思念。这个的思念是胜于亲情的思念……恩对就是这个意思!”   我又开始烦躁。   如果我喜欢上何成,实质就是一只妖喜欢一个人类。   我蜷缩在黑暗里,心里反复强调如果二字。黑暗中,身体又像回到大海里,幽蓝海面穿透下来圆柱形的光线,一束一束,明亮诡异,充满光明。我游过去绕着它转圈,冰凉的海水划过我的鳞片,光线透过海水带来暖和的温度,我想游上去,沿着那道光线破水而出。正直夕阳,海的远处站着一个人,对我伸手。他的背后降下红色的太阳,仿佛要将他吞没,他的手却固执地摊在那里,等着我过去。   “阿欢。”   是何成的声音。   我浑身一个哆嗦,从床板上醒过来。   枕畔没有人,我穿了鞋爬上去,日光如刀刺过来,我眯了眯眼,第一眼就看见何成。   他站在船头,背后也是一轮这么大的太阳,四面水波浩瀚,没有一座山,天上万里无云,湛蓝如洗。   我走近他,看他眉梢飞扬,青丝散乱,眼眸中是山明水秀,静静地倒映出我的面孔。   当我开始察觉自己的呼吸不稳,才后知后觉地想要离开。   人妖殊途,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。   我摩挲着手指上的肉刺,是极不舒服的痛感。   “何成,这次结束后,我就要走。”我望着水面上的波澜,淡淡道。   情字太长,不敢细量。   他微皱起眉头。“你要去哪儿?”   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。   唇齿间碰撞出无声的发音,到最后只是抿了抿,把想要说的话一并咽下。   “如果你想,我现在就能送你走。”   他的眼里有天边第一缕金红色朝阳,映满潋滟的山河,藏有不动声色的沉默。即使后来岁月偷换,时过境迁,依然如此情深,如此动人。   笑起来就要了我的命。   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南意从旁边走过来,手里拿着活蹦乱跳的鱼,模样狼狈。   他嫌弃地看了眼那条鱼,转头对何成道:“今天就可以到梅溪镇。吃完这顿午饭,下午就要走了。”   何成停顿一瞬,轻叹口气,不知这意味是轻松,还是沉重。我一颗平静的心又开始迅速跳动,这一天比想象中来得太快,快的让我有些不知所措。   像是被人抽丝剥茧出一根连着心尖的线,慢慢提上去,感到无限怅惘,无限疲惫。我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不快。南意邀请我们一起烹鱼,我负责生火,他们负责刮鳞。   一顿饭的时间很久,久到小船搁浅才恍然已经到头。绿萝恋恋不舍地拥抱我,不顾形象地抹着眼泪。江湖仙人摸着他花白的胡须,目光慈爱。何成与仙人道谢。南意也将与我们分别。一行人就这么从小船上散去,各奔东西。   “阿欢,我真的很喜欢你,你是个很好的姑娘。我家就住在东海,如果出嫁了,派人寄个信给我,我去给你道喜。”她握着我的手,泪眼汪汪。   出嫁,绿萝向我解释过,就是一个女子和一个心爱的男子终成眷侣,白头偕老。我大概是不会有这样一天了,我想。   我还是点头微笑。我知道这样单纯的女孩子,需要的就是一个单纯的承诺。   尽管这个承诺不会实现。   目送绿萝的小船行向远处,夕阳已经快要落下,何成与南意的轮廓像被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,令人眩晕。   “走吧。”何成道,状似无意地问:“意兄不和我们去看看?看看这千里迢迢来的合欢林,到底是个什么样子。”   他的眼里还带着揶揄。   我转头看南意。   他面部波澜不惊,触及到我的目光,很是痞痞一笑,眼中揶揄更甚。   所以我轻易忽略了他眼底的神情。    ☆、16.   合欢林坐落于梅溪镇的东南方,恰巧上岸的地方在梅溪镇的东部,通过一路询问镇上的人民,顺利来到合欢林的边缘地带。   满眼枝繁叶茂,绿意盎然,朵朵粉红点缀在枝桠之间,像是画上被人不经意染上的颜料。我凑近了细瞧,是扇形的粉红花朵,花瓣是细绒状,一根根紧密地挨在一起,颜色从内心由浅及深,很是好看。   再往里走进,便是成片的合欢树,接二连三地排在一起,形成连绵起伏的合欢林。大片大片的绿延展到天空中紫红色下的尽头,已近黄昏,晚霞浮在空中,深色的紫带着浅浅的红,后面跟着接近黑色的蓝,交替的漫不经心,依稀能见到几颗星子,熠熠生辉在云雾中,迫不及待地等着夜色.降临。   有些惬意,有些美丽。   大风拂过所有的树叶,迫使树枝瑟瑟乱颤,那枝桠发出的声音,时而似情人低语,时而似万壑澎湃。   何成和南意远远地跟在后头,我眼花缭乱地背后一望,竟有种两人气场相投的错觉。   我很开心地笑了,对着他们两人笑。   南意停下,弯腰拾起一块石头,砰地砸向一颗合欢树,树枝颤抖,摇下许多花朵,纷纷落在地上。   我走过去抱起它们,不解地望向南意一眼。南意却像被定住了一般,看着我慢慢勾起唇角,这个表情倒不像笑,像哭。   何成站在一边不说话。   “何成。”我仰头看着何成,他的身后有着一轮西沉的残阳,有漫天美丽的晚霞,有阴翳的合欢树。   一如我初见的模样。   他曾踏着残阳而来,如今又要踏着残阳而走。   我的心口像被压了一块巨石,闷地喘不上气。那些本不该说的话,又开始蠢蠢欲动。   我无意识地抠住自己左手上的肉刺,用尽全力抓住它,疼的我紧咬牙关,却固执的不肯松手,似乎这样就可以带给自己某些鼓励。   只是些微薄渺小的鼓励。   “何成。”我又一次唤他的名字,他微微偏头,似要仔细聆听。   我很认真地道:“我其实是一只妖。”   何成身子一顿,南意脸色一白。   “你初见我那天,我刚化成人形,任何一点力量就可以把我捏死。你不仅救了我,还对我很好,教我怎样吃饭,教我怎样做人,即使这些,全是因为那张小像,我也感到非常的快乐。 ”   南意的身躯开始摇摇欲坠。   我急切解释:“你们不要怕,我不会伤害任何人。我曾经以为,人很险诈,可如今看来,人其实很重情、很善良。”我对着何成暖暖的笑,我看见他的眼底有大大的花朵正在开放,突如其来的疾风刮过,满山的合欢随之簌簌落下,那些花开的太好,所以摇摇欲落,世间一切的事,都过的太快,但都依旧熙攘着。   他沉默地从怀里抽出那张褪色的小像,十指如雪玉雕刻出的鬼斧之作,微拢起她,动作轻柔,像是对一件珍贵的艺术品。   然后重重揉碎一捏。   碎纸掉落在地上,被风吹开,散的不成样子,我呆呆地看着他,却见他的眉目隐在夕阳下,那轮残阳竟似血般鲜艳,他的眉梢也带了丝阴郁。   “错了,一切都错了。”他一步步走过来,步伐沉稳,眼神若地狱修罗,布满血色。   我分不清那是残阳的血色,还是他眼底的血色。   我有些愣怔,他却已经靠近,身上流动着我熟悉的味道,无形之中令人安心。   可我隐隐觉得不对,说不上是拿点的不对。   “你怎么了?”   何成轻叹一口气,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,带过一阵阵发烫的触感,我愣愣地任由他抚着,心脏突然一凉,剧痛从心口泛出来,是极致的颠痛!   我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那把持着刀的手,半透明的肌肤下暴着青色的筋络,节骨泛白,像一把精致扇骨,条条收拢。   这不是普通的刀,这是桃木做的刀。   桃木,五木之精,能压服邪气,妖鬼畏之。   所以它可以轻而易举地捅入我的心脏,让我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丧失妖力,陷入癫狂。   “何……何……何……成……?”   我一字一句都要费好大的力气,心口像被人绞碎,疼的几乎要昏过去。   “我……不……会……伤……”   何成持着刀,在我心口向左大力一转,我瞳孔一缩,浑身像被抽干力气,竟生生跌到他身上,意识已经无法思考。   “错了,一切都错了。没有什么小像,没有什么辞欢,更没有什么故人,什么都没有。”   “什……么……?”   他抱着我,在我耳畔低低道,语气温柔,“如你所见。”   他突然把刀深埋在我心口,接着用力一推,我跌跌撞撞地控制平衡,刚想抬头说话,脖颈处就被一根线卡着。   线不只一根,从四面八方延展,层层密密地卡住我的动脉,只要微微一扯,就能把我的头颅拧断。   如果没有胸前这把桃木刀,我其实是可以挣脱的。   但何成把我逼到了极点。   他站在远处,难辨悲喜地看着我。身后的夕阳终于落幕,似乎拉下一场隆重的大戏。南意靠在离我很远的合欢树旁,面容波澜不惊。   紧凑的步伐从四面八方逼近,那是经过长年训练后才能有的默契与精准。他们眼神冷酷,每人手里都操着一根细细的红线,随时可以掐断我的生命。   我想我此刻一定很无助,也很茫然,像找不到家的小孩。突如其来的事,砸的我措手不及。   我仅存的理智告诉我,这一切非常荒唐。我执拗地盯着何成,想从他的眼里找出任何线索,可是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   他曾经眼里有春花,有河山,有东风,有长空,有星子,有烈火,有世间所有美好的事。   还有我。   可现在他只是淡淡地移开眼,接过一锦衣玉袍男子手上的披风,转身离去。  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,与我无关。   我听到锦衣男子道,辛苦了。我看到南意对何成,疲惫地说话。我看见这个晚上最亮的一颗星星,像是他的眼眸。我感到胸前那把刀已经绞碎我的心脏。陌生的气息有条不紊地逼近,他们私底下讨论怎么把我绑起来,怎么做才能令我失去知觉。   然后我听到一个刺耳的字眼:妖怪。   我从胸腔里猛地喷出一口血,咧起嘴角笑,意识接近癫狂。   你们想要抓我?很好。   我甩头把那些致命的线一一扣进我的肉里。痛楚席卷上我的肉体,我无知无觉,张狂地笑出声,随后,缓缓倒下。   潦倒在这苍茫的天地之间,潦倒在浓稠的夜色中,潦倒在温柔长久的合欢林里,潦倒在他的眼里。   我倒在地上,恰巧看到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。我痴迷地望着它,但也仅仅是一眼罢了。   再多看一眼,我恐怕自己没有勇气闭上它。我无比清楚的知道,这一眼里有多少贪恋,多少痛苦,多少深情。   何成,你说的没错,如我所见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好了,我想要写的终于开始了。 ☆、17.   我在黑暗中醒来。   又在黑暗中睡去。   依稀感到头顶一缕幽暗明灭的光,伴着我梦醒沉睡。生死于我而言,已经不再重要,重要的是那缕似是而非的温柔。我排斥醒来,这样我会看见沉默寂寥的黑暗,它们是如此的孤单,同时提醒着我亦是如此。但我又盼望醒来,这样才能看见那缕微光,唯有这一缕,我存在的意义才分外明了。   可是,有一个人在不断地呼唤我,像是要把我唤的撕心裂肺才甘心。我不愿意醒来,他却不断地纠缠着,有一双手摸上我的皮肤,入骨冰凉,淡淡气息无比熟悉。我浑身一震,惊醒过来。   我呆呆地看着头顶的黑暗,动了动僵硬的脑袋,惊愕地发现喉间被铐上了锁链。我试图动了动身体的其他部位,无果。双手双脚都被锁住,牢牢地定在离我几米以外的地方。下身冰冷坚硬,似是石板。我打量四周,挺大,不像是房间,四壁似乎是石块,又似乎不是。由于这里根本没烛火,我看不清他们的真实材质,凭他们从黑暗里发出的反光,猜测是金属物品。   金属?我摸上下面躺着的石板,这分明是用金属融成的。表面光滑平整,隐隐透着寒气。   我微怔,我似乎,是死了的。但又不像是死。这周围静悄悄的,一点声音也没有。   我低头看了眼心口,一丝伤痕也无。   难道之前都是在做梦?我开始怀疑自己。   手臂下面硌着坑坑洼洼的缝隙,我费力地转眼去看,发现那条缝隙刚好容下我的一条手臂,蔓延到几米以外的边缘,我的其他双脚也是,都有着一条诡异的缝隙恰到好处地容下我的身体,向外蔓延去。这是什么意思?我皱眉,想凝聚妖力,把铁链挣开,却发现一点力气也施不出来了。   明明心口的桃木刀已经抽开,我为什么使不出妖力?唯一的可能,就是有人废了我的妖丹,可往往这个时候,原主是已被打回原形,记忆心智全失,和普通动物无异。但我现在两者俱在,那还有一种可能……   有脚步声轻轻走来,似乎溅起一些水坑,一步一履,从容且悦耳。我被铁链铐住视线,心里想着怎么制服来人,鼻尖忽然闻到一股淡香,这颗火热的求生之心顿时跌入冰谷。   他走到我旁边,探下身,冰凉的手指握住我的左臂,我身体一颤,那是下意识的排斥。他手指微微掐紧,声音低沉,“醒了?”   我不答话,心里却恨极了这人。恨他还让我活着,恨他瞒我这么久,恨他到此刻,还能这样从容!   “没错,是醒了,可惜醒的太晚。”我自嘲道。   他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,却没有接话。反而拿过我的左手,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暗室。   “我本是想拿镊子去,回来就看到你醒了。”   他细细地拔掉我那根缠绵已久的肉刺,动作轻柔,恰到好处。不疼,反而有除去心头之快之感。   我麻木地任他动作,见我不说话,他反而撩拨我,轻笑道:“疼不疼?”   明知不疼,我偏要和他逆着干,“疼。”   他继续道:“阿欢,要不要听一个故事。”   “不要。”   “好。从前有一头小狼,生在山林里,不仅聪明,还很通人性。有一回皇帝带着公主王爷野猎,公主失足掉下打猎陷阱,被这头小狼救了出去,因它救了公主的命,被带回皇宫,当作宠物供养。公主饲养小狼,渐渐发现它的灵性,青睐有加,使它从一个爱宠变为心腹,帮助她想要做的事。因是动物,没有人会在意它,小狼做的事也越发接近皇室秘辛。有一天,它终于被人发现,皇帝很愤怒,要赐死。”何成顿了顿,继续道:“结果死的是公主,小狼没死。”   “小狼继续被皇帝所用,做的事也异常危险。日复一日,它良心上过意不去公主的恩情,想要偿还。但是一个死人如何偿还?最大的偿还,就是让她起死回生。恰巧皇帝正在寻找长生不老之法,小狼从中听到一个字眼:千年珍珠鱼。传闻它有起死回生,长生不老之效,只是踪迹罕见,非常难寻。”   我听到这几个字,眼睫颤了颤。   何成的话,半真半假。若他真是那头小狼,也不可能因为公主,而冒着生命危险抓我来这。最大的可能,是他有意隐藏的那部分,他既然不说,那我也懒得问。   “骗子。”我冷冷道。   现在他说的一句话,我都不想再相信。   “不错。”一女人从他身后款款走来,姿态婀娜,眼若含春。盈盈耳垂上挂着纤长珍珠坠子,做工不凡。朱唇皓齿,肌肤赛雪。一点赤砂抹在额间,平添几分妖娆。   她与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。如果说九印是温婉的美,绿萝是天真的美,那她便是病态的美。   纵然再多的粉饰,也抵不过她眼中快要枯萎的春意。细腻的脖颈下,是一片骨瘦嶙峋。   女人嗔怪地看了眼何成,右手轻搭在他的左肩,勾起妩媚的笑意送向我,眼睫如鸦毛般浓密,随心所欲地扇动着。   “好一个小狼救主的故事,你真这么盼望我死?”   何成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,只是任由她撩拨,并不说话。   我心口一跳,难道故事里的公主……是她?我费力地想要去看她,只听铁链互相碰撞的声音,视野也无法动摇半分。   “你看看你,出去一趟,招惹了多少芳心回来?嗯?我可真是……不喜欢呢。”她放在他肩上的手,毫无征兆地勾住他的下巴,依旧笑意盈盈的,眼波看似妩媚,细看却没有一丝轻佻的意思。   何成放下镊子,握住下巴上的手,轻叹一声,“丽书,不要闹了。”   宋丽书想挣开他的手,奈何力道太大,眼中终于染上一丝笑意,“何成,谁给你的胆子,居然敢以下犯上。”她睨了我一眼,像在看一件死物,嫌弃道:“她什么时候死?”   “快了。下个月此时,祭奠就可以进行。”   我忽然很想笑,当初在我身边不惜一切保护我的人,现在可以风轻云淡地决定我的死期。   决定的这么果断,毫无留念。   “一定要这么晚吗?”宋丽书微微颦眉,她苍白的脸色越发明显,笑道:“这故事里的公主死了,可现实中的公主也离结局不远了。”   何成挑眉,“不要胡闹。”他站起来低头看她,眼里生起一丝波澜,“有她的血在,你便不可能死。”   他紧了紧宋丽书手,眉眼柔和了些,“好好回去休息,这里寒气重,不宜久留。”   他送宋丽书走后,许久也没回来。   于他而言,我只是一个容器。里面装着血液,可以供他想要的人活命。他之前所做的种种,全都是以假乱真的好戏。我终于气的笑出来,眼眶里似乎有液体滚落,却怎么也逼不下来。我有一瞬的错愕,随后是悲哀的了然。是了,我只是一个妖物,怎会有眼泪?更不会有常情的七情六欲。可这心口剧烈的疼痛算什么,我怎会因一个没有心的人类而痛的不能自己!   我疯狂地挣扎,想要脱离沉重的铁链。我知道这是徒劳用功,可我不甘心,我不甘心只屈于这种地方。我手腕开始火辣辣地痛,有鲜血从血管里蔓延到那条渠道,那正是之前我困扰的坑坑洼洼的痕迹。我笑不动了,何成啊何成,你竟做得这么绝,连放血的地方都被你算好了,我是该感谢你,还是恨你?   我躺着剧烈地喘气,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。妖怎么会感到痛呢?   我呆滞地动了下自己的左手,那里已是一片黏腻,有铁锈味蔓延至鼻腔。   只有一个解释。   我失去妖力,却还留着人形;虚幻的身体,却有真实的痛感。   何成,他把我渡成了人。 ☆、18.   妖血只有在化为原身才可以提取,但往往这血液里充斥着妖性,人类无法承受。唯一的办法,只有把妖渡成人,才可以提取它的血液所用,既丧失了妖性,也保留了它本身的价值。   何成想用我的血,来救那位故事中的公主,名叫丽书的女子。   这个女人,对他很重要吗?连衡山崩塌也紧紧握住我的手,不肯放开,即便是死,也要把我带回去吗?   你看,你上心的一个人类,究竟是个怎样的人。   远处有脚步声渐渐靠近。   我闭着眼不想去看,那气息越来越近,我知道他就站在那儿,离我几米远的地方,停了一会儿,坐下,并不说话。   他这是什么意思?我睁开眼看他,一缕月光投在他脸上,他本就生的清俊,此刻闭着眼,长睫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,乌黑的发丝顺着肩头滑落,和他身上穿的黑衣一并融在月色里。   这样一看,倒像是那位遗落凡尘的仙人,气质脱俗。   他看到我的目光,散漫地勾唇一笑,狭长的眼里有波光闪动,真真是轻薄桃花逐水流。   “其实那故事,还有另一种说法。皇帝察觉到了公主的作为,放任不管,暗地里却要害死公主。公主将死,小狼救主心切,四处打听消息,才找到了这一条珍珠鱼。”   我冷笑一声。   何成目光飘渺,像是在回想什么。   “我很好奇,你是怎么找到我的。”凉凉补了一句,“难道不怕抓错?”   何成摇头,“绝对不会抓错。我求了一方指妖盘,它能通过你身上的妖气,断定你是不是我要找的。妖可以化为千般种样子,却独独不能隐藏妖气,那是融于骨骼之中,不可更改。”   我也只能笑,微笑是他教给我的,现在我却彻彻底底,一一奉还。   何成伸手握住我的左臂,细细抚着,我一阵恶寒,想要抽回手去。他反而不放,拿住一把小刀,在我手腕处划了一道,我吃痛地皱眉,他轻声询问,“疼吗?疼就对了。看来你已经彻底成为了人类。”   我松下眉头,冷冷看他。   “那我可以松绑了吗?”   何成擦去刀上的血迹,回鞘收进衣服里,淡笑道:“凡事还是小心为上。”   说的无耻至极。  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,他坐到我边上,噙着一丝笑意看我,更加无耻地承认,“没错,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。”   我刚动了杀意,转念一想,忽然降下去,眼波楚楚地看他,道:“不,你是个好人,我的救命恩人,我的老师,我的心上人。”   这一句话说的我浑身都泛起鸡皮疙瘩,何成笑意明灭,走近探身向我,肩头一缕黑发滑落至我的锁骨,撩人的痒。他的眼眸璀璨如星,和以往的眼神没有一丝差别,我有些恍惚,太真了,太像了,如果换个地方,我会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梦。   可这个人多么的会演戏,半真半假,像模像样,都被他一一拆去,拼凑成一个完整的谎言,即便是碎了,也以为是自己打碎。   “那这样……也不算坏吗?”   他俯身吻住我,舌尖轻抵着我的抗拒,眼中的戏谑毫不掩饰,下巴被人一捏,我被他轻而易举地撬开齿间,没有任何旖旎,我只有满嘴的苦涩。   我脑子里闪过昭满喂我秦新丹的场景,心底一丝悲凉油然而生。我眼中酸涩,依然固执地盯着他的眼,捕捉到他眼底的一抹悲痛,我愣了,还未来得及多想,他很快放开我,眉间微不可见地一皱。   我试图恶心他,嘲讽道:“我佩服你,一条鱼,你也吻得下去。”   他忽略我的恶意,淡淡地坐在我身边,低低道:“如果我想,我还可以继续,但是我看到你的眼神,我没有做。”   他真是太讨厌了,轻而易举地识破我眼中的惊恐。   尤其还用这样柔和的嗓音对我说话。   “不要这样和我说话!”我想捂住耳朵,不去听他的一言一句。   他的话像蛊毒,每听一句,就中毒一分,直到毒已入骨,无药可医。   “抱歉,我以为你想这样。”他的手放在我的头顶,轻轻一揉,不多不少的宠溺。   我身子一顿。   他说的不错,我确实有那么一瞬想要他。   当我看见他凝视我的眼睛,我只想把他占为己有。   我努力掩饰,但他其实都明白,我的动作,我的想法,我的内心,他几乎都了如指掌。就连宋丽书什么时候希望他做什么,他都可以不差一分一毫地施行,就像是……天生的一样。   我带着重新审视的目光看他。   何成读懂了它,移开手,躺到我边上,双手插在脑后,很是轻松随意地道:“我小时候,常常呆在这种黑暗的地方,没有东西吃,总是被人欺负。我的师尊是位出了名的宗师,他很注重根骨。只不过我的根骨在师姐师哥面前,谈不上特别,我只能靠勤奋,博取师尊的注意,所以事实证明,我成功了。于是我彻底地与这样的黑暗,断绝关系。”   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我渐渐获得了师尊的赞赏,但那并不属于对根骨优秀的赞赏。他还是对我的根骨,心有芥蒂。我付出比师哥师姐要多几倍的努力,才能换取师哥师姐得到十二分之一的赞赏。”   我轻轻道:“你是不甘心的。”   何成笑了,“没错。师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,他急需找一个合适的继承人。寻到那人之后,他会在将死之前把他一生的武力交给他,不过代价是,杀光所有此门中的人,才可以享有殊荣。”   我心底一颤。   他淡漠的眸子看着头顶的漆黑,眼中深不见底,“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,残酷,暴力,无情。而我恰恰可以成为这样的人。”   我意味不明地看着他,他轻阖着眼,唇角微微勾起,一睁开就是令人惊艳的风华绝代,笑起来比天空的第一道蓝色还干净。   我们沉默了很久,静的可以听见水滴蜿蜒至地上的声音,空中有轻呵出的白气,一会儿便散了。   “我有一个师姐。”他说这话时,语气很温柔。   “在那天来临的几月前,她邀我出去看萤火,那晚的夜色很美,我还能记得萤火绕过她身边,她脸上的微笑,是我见过最美的笑。当她那双眼睛看向我时,我忽然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,似有一道清泉从我身体流过,打通了所有的经络。”   他说的很平静。   “那天她杀光了所有的人,来到师尊床前,却被师尊杀死了。”何成嘴角的笑意压下,孤独的气息从他四周发散,像一场无声的风暴,张狂又静谧地来临。   “因为我跟在她身后,师尊感应到我的气息,误解了她。”   我一字一句地道:“你利用她。”   利用她对他的好感,在所有人都杀死后,独独没有杀他。   假使那位宗师不动手,何成自己也会动手。   他默认了。   我总算明白,何成那些与生俱来的温柔,到底从哪里而来。他的微笑,言语,动作,眼神,都已经被拿捏的恰到好处,是经过精准的计算,披上的一张皮。   他对那位师姐是,对宋丽书是,对我亦是。   他坐起身,弹弹衣服上的灰尘,身长玉立在黑暗中,眼眸依旧清亮。   “阿欢,我就是这样的人,你看清楚了吗?”   看清楚了,看得一干二净。   我艰难道:“那张小像,是你的师姐吗?”   他轻笑,“不是,我随便刻的。只要有眼有眉,我说她像谁,她就真的像谁。”   我呼吸一窒,从喉咙里发出哽咽。   他一双星眸柔软,声音沉沉,说不出的缠人。   “阿欢……”他说的暧昧,咬字含糊,最后只是微微一笑,道:“我明天再来看你。”   可我怎会有明天。 ☆、19.   火燎从皇宫中的西部慢慢扩散,所有人争相逃走,天空中的夜色像被人撕裂开一道火光,燃烧着延展向天空。那些惊慌失措的脸一个个闪过他的眼中,他压下心底的厌恶,拿过身旁的酒坛,灌进肚里,水泽沿着他的喉结晕开锁骨前的一片衣衫,透出的肌理分外撩人,他坐在一片屋檐上,淡然地看着这些如蝼蚁的人,黑发随着夹杂着炙热的风缓缓吹动。   “保护皇上,快找刺客!”一男子大喝一声,开始从惊慌中指挥,一瞬他变成了主心骨,所有人纷纷向他这里靠拢。   “女眷往东边走,男眷去救火,你们,顺着东部去找刺客,不要留活口,抓到后谁先拿到头颅,重重有赏!”   他面无表情地喝了口酒。   情况紧急,他们纷纷散开,有条不紊地进行着。火势蔓延过来,犹如在快要破碎的镜子前轻轻一点,他们碎成一片片,开始手忙脚乱,很快烧死了许多人,惨叫声不绝于耳。   一白衣男子移至他身旁,微微皱眉,道:“东西已经到手了,你还在看什么?”   容颜俊雅,气质脱俗,自有一番风骨。   黑衣男子放下酒坛,眼角有淡淡的赤红,漫不经心道:“好戏。”   南意压低了声音,“他们很快要追上来,我们二人没法面对这么多兵……”见他依旧不在意,只好叹气,随他一起坐下来观火,无奈道:“轻狂。”   何成不以为意地一笑。   满目火光中,他穿着黑衣,与夜色融为一体,眉梢染上的笑意,三分风流三分轻狂,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。他一双狭长的眼盛满了天地之间的潋滟光华,不屑地勾起唇角。   风华绝代。   忽然疾风袭来,门面一股强烈的杀气。侍卫悄悄包围住他们,迎面走来一个穿戴华贵的年轻女子,她艳丽的容貌上有一双冰冷的眼睛,教人无端生出几分压迫,发上的金簪熠熠生辉,表明她还未及弈。   “阁下何人?”   “无归之人。”何成淡淡道。   女子冷冷一笑,道:“不急,很快就有处可归了。你逼宫,可是死罪。”   何成无辜地望着她,反唇相讥:“误会误会,我只是来拿回一样陈年旧物。这位妹妹不随女眷去避难,却在这里抓刺客,是不是刚被人丢下,还没人注意到你啊。”   宋丽书脸色一白。   何成继续道:“我看你的衣着华贵,发饰清丽,举止娇憨,年纪尚小,我猜你应是公主。小公主身份尊贵,不仅不被人注意,还与侍卫同行,想要向皇上邀功……”何成歪了歪头,笑道:“这原因只有一个:你,不受宠,是不是?”   他言语轻佻,一句句逼得她要害。宋丽书让自己冷静下来,好好打量眼前这位黑衣男子。   他举止从容,言语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,不过十几岁的年纪,就有斗胆皇宫的魄力。仅仅是为了拿回一件旧物,就能在皇宫里放火,看来武功不浅。   更何况还有谋略,并非池中之物。   宋丽书挥手,命令侍卫退下。   侍卫心存怀疑,却不敢违抗公主的命令,只好解开对他们的包围,慢慢退开。   何成饶有兴趣地看她。   “你有求于我?”他一字一顿道。黑衣在烈风中翩翩舞动,像极了老鹰的翅膀,他一手搭在立起的左腿上,一手撑在身后,右腿在空中微微晃荡,眼尾上挑,周身悬浮着危险慵懒的气息。   宋丽书以袖遮脸,笑道:“是你有求于我。”   这女子一笑起来,眉眼也生动了许多,眼若含春,眉梢有春意晕开,微露出的嘴角小小弯弯的,是深冬里的一抹红落梅。   一枚毒箭猝不及防地射向他的喉间,何成嗤笑一声,赤手握住了它,轻松折断。却不想,正在此时,几枚毒箭射向南意,何成脸色一变,想要推开他,又有毒箭向他射过来,何成忙于毒箭的攻击,顾及不到南意。   好一个声东击西!   几番回合下来,何成携南意到宋丽书面前,冷冷道:“救他。”   宋丽书终于真正地笑了,这一笑如昙花一现,笑的天地失色,凤凰啼血,艳丽至极,妩媚至极。   “救他可以。你要为我所用。”   她眼中似有寒光,隐在艳丽的外表下。   又一波侍卫上来,宋丽书偏头转向为首的一名男子,亲昵道:“皇兄。”   那人很急,显然对何成没有几分把握,声音颤抖道:“你你怎么不抓他?他不是刺客吗?”   宋丽书无辜地道:“刺客……不就是你吗?”   那人愣了。   宋丽书看了眼何成,何成马上领会到她的意思,上前一步刺穿了他的胸膛,拔剑而出,转而跪在宋丽书面前,恭敬道:“公主,刺客已死,请安心避难。”   这人显然没有任何作战经验,定是被宋丽书引来做替死鬼。若宋丽书没有抓到他,她自然可以顺水推舟地把他杀死,假称是他做的。一来还除掉一个皇子,二来也能让他在劫难逃……这女人,到底想做什么?   宋丽书满意地扶起他,对侍卫道:“带他下去,重重有赏。另,把这个贼子的头颅割下来。”   侍卫看了一场唱双簧,已经被蒙在鼓里,自然对宋丽书唯命是从,当众砍下了这皇子的头颅。   她笑意森然,看血在火光下惨烈喷射。   画面忽然碎开,宋丽书的脸散落成无数碎片,我的视野开始眩晕,没有安全感,下意识地抓住身旁的手。我知道他一定很痛,可他只是有力地回握我,不发一言。我听到自己的名字,猛地惊醒,确定身在何处后,迅速地松开手,依然心有余悸。   刚才的画面如此逼真,仿佛身临其境。我试图平复下心情,说出的话仍微微颤抖,“我梦见你了。不止,有你,南意,还有宋丽书。”   何成不发一言。   此时的何成早已敛去了锋芒,褪去轻狂,阴谋诡计都藏于那张皮囊下,怎会轻易教人看到。   他每日都会来这里和我说话,说的都是他的陈年旧事,大抵是对将死之人的怜悯,让我好好认清楚害死我的到底是个什么人。   “南意与我是生死之交,在那种时刻,我不可能放他不管。我和他的武功,有难得一见的默契,这么好的搭档,我无法说服自己放下他。”   南意的毒早已经解了,何成却没有离开。他不是个甘于臣服的人,他这么做,一定有他的理由。   “从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,丽书和我很像。她让我帮她谋略,我则让她给我权势——我们是合作关系,而且合作的非常愉快。我是头一次见到她这样狠辣的女人,该杀就杀,似乎是没有心的。”他轻叹一口气。   “你很欣赏她。”我道。   何成颔首。   接触他的这十几日,我已经能琢磨到他的心思,何成曾玩笑说是默契,如果他更能默契地解开我的铁链,我也可以同样默契地把他掐死。   “她野心很大,想要□□。这个朝代,都是重男轻女,怎会由她一个小小女子来掌控?她的父皇发觉了,想给她灌毒,又怕被人发现,用的是慢性,迟早一天她会死于非命。但我不会让她死,因为有你。”何成似笑非笑,“阿欢,你要恨,就恨吧。我们都是身不由己。”   我的血气上涌,眼角赤红,“何成,我告诉你……”   “告诉我什么?嗯?愤怒?”他有恃无恐地解开锁住我的铁链,轻佻的语气挑衅我的神经,“来,出气。我不还手。”   我愤愤地盯着他,他就是欺负我,欺负我没法拿他性命,长期被压制的手腕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,淤青烙在苍白的皮肤上,像刻意勾勒出的花纹。我真被他激怒了,猛地扑向他,手探进他的衣衫里,摸到那把冰凉的刀。   他握住我的手,我笑:“怎么,不是说不还手?”   我与他激烈的纠缠,像两头野兽,咬死对方才善罢甘休。冰凉的金属摩挲我的肌肤,他炙热的手掌在我身上游走,冰与火的极致,互相喘息,互相凝视。这其中的爱与恨都无关,都虚幻,只有眼前人,眼前人才是唯一。   他是鸩毒,我甘之如饴。   最后我一急,狠狠咬在他的手臂上,血珠滚落进我的喉咙里,我仿佛听到震耳欲聋的唳声,冲破我的身体,血液在其间蠢蠢欲动,有一波陌生的力量贯穿我的身躯。我愣神的片刻,他已经把我重新按在地上,深深喘息。   我震惊地看着他,一时间说不出话。   回来了?它们回来了?   毋庸置疑,我感到体内正有强大的妖气腾腾而上,比以往要强大的多,这绝对不是人类血液的原因。   难道何成出了错?误以为我已经被渡成人?那么……我又怎会感到疼痛?这又如何解释?   我停止了动作。 ☆、20   “阿欢,我还不能死。”他禁锢着我的身体,又露出那张笑脸,“我救宋丽书,就是为了让我活命。”   我又一次震惊地说不出话。   见我失了力气,他翻下身躺到旁边,抓过我的头发玩,道:“我为宋丽书做事,有五年了。在第三年的时,太后刚逝,宫里来了位道人化灾,路过我,看了我很久。他当时说了一句话,我到现在还记得。他说:‘你命运坎坷,多灾少福,虽天资聪慧,但不懂真情。命中会有一位贵人相救于你,她生,你也生,她死,你也死。并且是为情而死,还心甘情愿。’”他嗤笑一声,“这种混话,我自然是不信的,那道人走后,我就把他杀了。”   他敛去了笑,手指绕着我的头发转圈,眼神飘忽,“但是我越想越不对劲,心里对那位贵人又怕又爱。我思来想去,这几年身边就宋丽书一个女人。在利益上,她可以是我的贵人。她助我有权有势,我助她挣得地位,她决绝,我残忍,除她,没人可以担得起那位贵人。”   原来,这才是他要救宋丽书的原因。这个人归根结底,绝不会这么善良。故事终归是故事,他不会是那头报恩的小狼,宋丽书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公主,他救她,只是为了救自己,他做这么多,是要让自己活着。   “是吗,可我觉得你没有情,你又怎会因情而死。”   我平静地开口。   何成微微错愕,眼里是少见的茫然之色,精工于心计的人,竟凭着性子道了一句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   可见他是真的不知道。   刻意的脚步声荡在暗室里,如泣如诉的女声幽幽传来。   “何成,你是真的不知道吗?”随着一滴水声掉落,何成茫然的神色恢复冷静,他垂下眼睫,思考片刻,道:“丽书?”   我看到角落里有个人影,慢慢暴露在光线之下,那是宋丽书。   她可能听了很久,大概什么话都听到了,她的神色是少有的难看,如死人般的苍白。   “你救我,只是为了救你,对吗?”宋丽书靠到何成身旁,眼里隐隐有的期待,她其实知道,何成说的话都是真的,但她仍是想确认一遍,确认自己听错了。   何成刚开口,宋丽书抬手制止,无力道:“你不必说了。”   她转头看我,笑了一声,眼里不知是羡慕还是憎恨。“这张皮,果真是绝色。”忽然她的眼神变得凶狠,迅疾地抽起被遗落在旁的小刀,向我挥去,手法步步充满杀意。何成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,她挣脱不开,手在半空中气得发抖,她凄然地看着我,瞬间失了力气。我是救宋丽书唯一的人,她却想杀了我。这意味着,即便宋丽书不顾自己的死活,何成也会顾忌,因为宋丽书死,何成也必定会死。   “丽书,你想清楚,这是你唯一的生路。”何成松开她的手,冷静分析。   宋丽书木讷地坐在一边,自言自语,“这是我的生路?”她怔怔地流下眼泪,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,像晶莹剔透的珍珠。我看呆了。这真是我见过最不可思议的场景。   下一秒,她突然把刀cha进自己的心口。一个人想死,谁也无法阻止。那血液如泼墨肆意染上她的衣衫,她死死地盯着何成,慢慢道:“这是我的,还是你的?”   何成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慌乱。那是出于本性、真情流露的情感。   他低声叫她的名字,想把刀□□,又不敢动。只好手足无措地让她躺下,防止血液流失太过,他四处寻找东西,找来一把锋利的刀片和瓷碗,没有任何思考地划破我的动脉,在白瓷碗里盛满鲜血,血迹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手肘上。鲜艳地像朵盛放的花。   “丽书,喝下它。”何成把碗端到她面前,眼神坚定。   宋丽书摇头,眼角不断地流出泪水,她笑着道:“何成,你到现在还骗我,骗得我好苦。你带她回来,根本不是为了我,是为了你自己。我第一天其实挺高兴的,从来没有人能为我做到这种程度,我当时就想,这个男人,我要定了,他既然这么多年没走,我以后都不会再放他走。”她接着又哭了,“可是我每天跟过来看你,你过去的事情,都只与她说,我想啊,你可能是觉得好奇,好玩吧,也许是瞎逗逗她的也说不定。可我今天听到这些话,我才明白,你说的都是大实话,是从未对我说过的实话。我好嫉妒,我好恨,你说你都是为了我,其实你一直在骗我、骗我……你个骗子。”   她只能用力抓着何成的衣襟,低低抽噎。何成是她的敌人,也是她的朋友,如果能做伴侣,那真是最好不过。只是何成这人没有心,宋丽书她也只是个女人,她寄托错了人。   我感到血液正在身体里迅速流失,一如一去不回的往事,眼前却异样清晰起来,宋丽书凄惶的眼神,何成紧抿的唇角,全都历历在目。他说,我和你一生都拴在一起,你还怕我走吗?他说,丽书,我这人是不懂情的,但我可以尝试着去爱你。他说,丽书,就当做为了我,你喝下去好不好?   宋丽书只是含泪把头摇了又摇。   她躺在她最爱的男人怀里,看着心爱的人撕心裂肺地求生,她却微笑着拒绝一切的乞求,一心向死。这个女人真狠,甘愿把自己赔上去,让一个没有心的人,永远记住她。   但她如果再狠一点,一点点就好了,她就不会爱上何成,也不会这么痛苦。   在溺死挣扎的那天,水从我身上铺天盖地袭来,茫茫沧水,我找不到依靠,那时一块浮木,都可以成为我的救命恩人,可偏偏,我抓住了何成。   可偏偏,那个人是我。   我看见何成终于露出一抹狰狞,他紧紧地扯着我的手腕,问我为什么。他血红的双目,在寻找一个可以求生的人,当初他救了我,现在我没办法救他。宋丽书要死,谁也阻止不了。何成即便现在灌她喝下,以后总会有一次,两次,三次。他清楚宋丽书的为人,我也清楚何成的为人。   我说,何成,你是不是快要死了,说实话,我真的挺难过,因为我不想和你死在一个地方。   他抓着我的手紧了紧,痛的像要把我刻在他的身体里,很久很久后,慢慢松开。   他说,你放心,我会给你一口棺材,把你海葬,决不让你与我死一处。   我说,是吗,那真是谢谢你了。   他眼睛布满了血丝,此刻凌乱的像一个孩子。我从他的眼里看到掩埋至深的恐惧和解脱,他伸手抱住我,嘴唇贴在我的上面,轻轻厮摩,我热烈地回应他,两人就像垂死之前抱住的浮木,一点一滴都不肯放过。如果身体可以起火,那我们可以燃烧整个皇宫,火势蔓延到天际,比五年前那一场还要壮大,奢靡,诡异。不可控制,不可饶恕,充斥着罪孽与欲huo。 ☆、21.   他轻轻地为我移动上方厚实的木盖,隔绝我入眼的最后一丝光明,耳畔的话语轻柔似情人间的呢喃,他说:“阿欢,我明天再来看你。”   我闭上眼,不去看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。我知道,我没有明天,我从来都没有明天。   棺材被抬起,一晃一晃地使我不受控制地撞在木板上,额头浸出一片血,隐隐作痛,而他的步伐依旧沉稳。   我想我确实该离开他了,尽管这有些晚了。   隐隐有水声入耳,周围念佛经的声音越来越嘈杂。我茫然望着头顶的漆黑,想到他眼中再也不会有的星光,忽然感到深深地悲哀。   大约一个时辰后,我渐渐已经麻木了,骤然一阵天旋地转,我贴着面壁的额头霎时冰凉。   他没有把我渡成了人,却让我有了人的知觉。   有水浸入,湿了我垂散的发,亦湿了脸颊。   我不会哭,我只能靠脸上的水来浸润我无处可述的悲伤。   身下顿时失重,大量的水泽从棺材缝里溢进,我随着他们,把我的悲伤一道淹没。   然后棺材沉海。   我又回到了这里。   当我达到最深处,我缓缓睁开眼,感受水波的冰冷与海底的压迫,我扣住木盖,猛地破棺而出。   鱼群好奇地向我游来,我轻轻一挥手,他们惊恐地向远处四散。我凝聚掌心,海水围成大圈向我聚拢,那是漩涡,它们一点点把我送上去,水像碎玻璃扑了我满脸。头顶乌云密集,雷雨轰轰而下,我体内的妖力源源不断地上升,我看了眼那片繁华的帝都,只见海水堆砌成海啸,发出尖锐的哭泣,似在抗拒我的指令,我的恨,一瞬冲破了他们的抗拒,海水铺天盖地向它袭去。   那些繁华,被拍打的溃不成军。   何成是个自私的人,我亦是。他放我走,我却不会甘心。   千千万万人的呼喊被水吞没,一浪高过一浪,我勉强支撑着,底下的海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上涨,迅疾地吞噬了这座城。我潜进水里,随着那些鱼群四处寻找,人类是多么的渺小,又是多么的奇妙,他们令我又爱,又恨。   那些景象浮光掠影地滑过我的面前,我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他。   他安详地闭着眼,似乎一直在等我。我静静地看着他,他也慢慢睁开眼。   他先是确认我,很快扫到我的身下,眼里流露出惊讶。   没错,一截色彩斑斓的蛇尾。   这才是我的真身。   我游过去,轻浮地绕着他转圈,他被我圈起来,摇头失笑。   我贴着他耳边道:“何成,你看,这些我剩余的妖力,都用来淹没这座城,你知道,你不甘心的事,我也必定不甘心。但你也别恨,我很快就要死了。”   他注视我,瞳孔正在涣散,他伸手想要抚上我的脸颊,在快要触及到我时,又慢慢垂下。   是一点也没碰到。   他想说话,但嘴里只吐出许多泡泡,那是他仅剩的氧气,他却一并给了我。  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,只是这一切来的都太晚,也不合时宜。我伸手抱住他,缓缓沉入海底。   我心甘情愿。   很久以前,有一条小蛇,路过一个湖边,看到一条灵力罕见的小鱼,她起了贪yu,想要得到那些灵力,称它不备,杀了它后把它吃掉,奈何灵力太大,她无法控制,一瞬变成了人貌。她还没学会呼吸,慌张失措地想要变回去,只能眼睁睁看着海水向她袭来,无法闪避。忽然有一个人拉住她,她转头撞进一双璀璨的星眸,那人微勾的薄唇,散漫地对她道:   “听说梅溪镇的合欢花开了,   姑娘陪我去看场合欢吧。”   。   。   。   。   。   【完】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om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om--- 书本网【布受天下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